晨光未明,苏婉娘便已推开了练功房的门。雾气扑面而来,像极了她心头那团化不开的愁绪。她走到案几前,手指触到冰凉的铜镜,指尖微颤,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低头开始整理水袖,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往日一气呵成的动作,今日却频频出错,袖角甩出时打翻了桌上的茶盏,瓷片落地,清脆作响。
柳红儿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套练功服,脚步一顿,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碎片。她弯腰捡起碎片,轻声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苏婉娘摇头,低声道:“没事。”她伸手去拿新衣,袖口滑落,露出那枚玉佩的一角。她下意识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
柳红儿将衣物放在桌上,又看了眼案几上那封信——纸角微微卷起,像是有人翻看过,却又故意放回原处。
她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却在门口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婉娘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苏婉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缓缓坐下。她伸手拿起那封信,指尖颤抖,展开的一瞬,心仿佛被狠狠揪住。
“此番赴京,另有婚约……”字迹熟悉得令人心痛,是顾清之的笔迹,可话却冷得刺骨。
她猛地合上信纸,死死攥在掌中,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喃喃自语:“不可能……他不会写这个。”
她将信塞回案上,站起身,走向练功台,重新拿起水袖。她深吸一口气,挥袖而出,动作却早已乱了节奏。
窗外传来鸟鸣,阳光洒进来,照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心里。
午后的戏楼后院,柳红儿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压低声音对班主道:“我亲眼看见顾清之亲自迎亲,武小姐确已过门。”
班主冷笑一声:“戏子还想嫁状元郎?你该让她自己看清楚现实。”
柳红儿攥紧手中另一封信——那是她刚刚从武家带来的退亲信副本,字迹仿得极像顾清之的笔迹。她犹豫片刻,低声问:“她知道后会不会……”
“你想让她疯吗?”班主打断她,“流言会传到她耳朵里,比你直接说更好。”
柳红儿垂下眼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她走出几步,回头望向练功房的方向,眼神复杂。
黄昏时分,戏楼大堂已坐满了人。今日临时加演《断肠集》,消息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班主特意安排的。”小旦们低声议论。
“怕不是为了讨好那些权贵吧?”
“我看啊,是为了让苏婉娘唱一出‘负心郎’。”
苏婉娘坐在后台,正对着妆镜涂脂粉。她手有些抖,胭脂抹得不匀。她低头整理发饰时,忽然发现那封信夹在发簪中。
她猛地抽出信纸,展开一看,正是那封退亲信。她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说……会回来接我……”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厉害。
柳红儿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她手中的信,脸色一变。她快步走过去,轻声道:“婉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苏婉娘猛地抬头,眼神空洞,“你说他不会骗我,你说他一定会回来……可这是什么?”
她将信纸扔在地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迹渗出。
柳红儿蹲下身,捡起信纸,轻声道:“也许……这并不是真的。”
“你当我是傻子吗?”苏婉娘冷笑,“连你也骗我?”
柳红儿沉默,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苏婉娘缓缓起身,对着镜子整理戏服,动作机械。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原来……我只是个笑话。”
她转身走向舞台,身后传来柳红儿的声音:“婉娘,别去……你状态不好。”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戏,总要唱完。”
锣鼓声响起,她踩着鼓点走上台。台上灯火通明,她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断肠集》开场,她唱道:“负心郎高中状元忘旧情……”嗓音发颤,泪水混着脂粉滑落。
台下开始骚动。
琴师加快节奏,柳红儿在幕后急得跺脚,却无能为力。
唱到高潮处,苏婉娘突然哽咽失声,声音卡在喉间,像是被人扼住喉咙。
她喃喃唱错词:“你说……功成名就便来娶我,为何……”
台下哗然。
“这唱的是什么戏?”
“戏子连戏都唱不好,莫非也想着嫁状元?”
苏婉娘踉跄退场,水袖甩出时失去力道,绣鞋踩裂妆台边的胭脂盒。
血色胭脂在地上蔓延,宛如心头滴落的血。
深夜,后台一片狼藉。
苏婉娘跌坐在破损的妆镜前,望着满地碎屑,指尖划过镜面,割破也不觉疼。
“原来……我只是个笑话。”她喃喃道。
柳红儿默默收拾残局,递上帕子,却被她推开。
班主怒气冲冲进来:“你今日毁了整场戏!”
苏婉娘抬起头,眼神空洞:“戏?我本就是戏中人罢了。”
就在这时,武将军府的人送来请帖:“将军府迎亲宴,特请花旦献艺。”
苏婉娘接过请帖,手指摩挲着烫金纹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她轻声道,“终于能见见那位武小姐了。”
柳红儿看着她反常的笑意,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窗外夜风拂过,吹起窗帘一角,月光洒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骤然冰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