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京城夜色,顾清之策马冲进城门。冷风裹着尘土扑在脸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死死攥着缰绳。怀里的戏册和信纸随马背颠簸轻轻摩擦,仿佛有人在耳边低声呢喃。
“戏未终……”
他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顾府就在前方,那扇朱漆斑驳的大门在夜色里格外刺眼。门环上的铜锈比去年更厚了,像是多年没人碰过。
可他知道,里面还有人在等他——或者,是在等一个交代。
他翻身下马,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朝侧门绕去。府里静得反常,连往日最爱叫的那条老狗都不见踪影。月光斜斜照在青石板上,映出他孤零零的影子。他贴着墙根往书房走,心跳声大得吓人。
书房的灯还亮着。
烛火透过窗纸晃动,把父亲的影子投在墙上,又高又瘦,像根枯树。顾清之的手指在门框上停了片刻,终于推门而入。
屋里有股陈年墨香,混着淡淡的药味。书架林立,最上层摆着顾家祖传的青瓷瓶,瓶身裂了道缝,是小时候他不小心摔坏的。父亲说不值钱,一直留着。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刚碰到一叠信纸,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你还敢回来?”
顾尚书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碗,茶水已经凉透。他穿着件深灰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是去年武家送来的贺礼。顾清之盯着那道纹路,喉咙发紧。
“你为什么要害她?”他声音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顾尚书没动,只把茶碗轻轻放在桌上。瓷器碰在木头上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一下。
“苏婉娘不过是个戏子。”他说,“死不足惜。”
顾清之猛地转身,拳头攥得咯吱响。他看着这个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忽然觉得可笑。原来自己连娶谁做妻子都不能决定,原来那个他以为真心爱着的女人,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你以为你是自由的?”顾尚书忽然走近一步,目光阴沉,“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卒。”
顾清之喘着气,胸口闷得厉害。他转身翻找书架,一本本翻开账册和旧信。纸页哗啦啦翻动,灰尘在烛光里飘散。忽然,一封密信从夹缝中滑落。
他捡起来,一眼认出字迹——是他爹的。
信上写着什么,他已经看不清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只有几个字在眼前跳动:退婚、赵德、嫁祸、苏婉娘……
“你们竟敢如此对她!”他嘶吼着,一把将信揉成团。
顾尚书冷笑:“你以为我让你娶武家女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你能高中状元靠的是谁?”
顾清之愣住了。
“你不过是我手中一枚棋。”顾尚书慢慢走近,语气像冰一样冷,“如今你仍逃不出这局。”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清之猛地回头,抓起桌上的匕首,转身就要往后窗跑。可就在他掀开窗帘的那一刻,余光扫到了书架角落。
一封信。
泛黄的信纸,边角卷起,像是被人反复看过。他伸手抽出,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苏婉娘的字。
他颤抖着手展开信纸,一个个字跳进眼里:
“若我身死,请将此交于顾清之,望他能唱出真言。婉娘笔。”
泪水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他跪倒在地,抱着信纸,像是抱着她最后的魂魄。
“我对不起你……”他哽咽着,声音撕心裂肺,“我对不起你……”
顾尚书站在门口,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他挥了挥手,门外立刻涌进几个黑衣人。
“拿下他。”他说。
顾清之猛地抬头,眼神像刀一样锋利。他抓起匕首,一刀割破窗户,翻身跃出。身后追兵四起,他拼命往墙边跑,脚下一滑,肩上被划了一道。
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裳。
他咬牙爬起,翻过院墙,跌落在巷子里。马还在巷口等着,他踉跄着爬上马背,猛抽一鞭。
马儿嘶鸣着冲进夜色。
身后,顾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铁门合拢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顾清之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低声道:“我欠你的,终要还。”
他抱紧怀中的信和戏册,策马奔向城门。风卷着夜色扑在他身上,纸页在怀里轻轻翻动,仿佛有人在轻声唱戏:
“情似火,焚我身,只愿君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