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把洗好的照片摊在桌上晾，最上面那张是老槐树的剪影，树洞里的小猫探出头，眼瞳里映着白逸辰控梦带回来的碎光。他刚用镇纸压住边角，身后就传来“嘶啦”一声——白逸辰正捏着张照片的边角，故意把它从晾衣绳上扯了下来。是张江屿的侧脸照，拍的是他蹲在河边调镜头的样子，水波在他睫毛上晃出细碎的光。此刻照片的一角被扯得发皱，像只折了翅膀的蝶。

“白逸辰！”江屿猛地回头，声音里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这些照片是他用三天时间冲洗的，每一张都浸过显影液的冷，定影液的涩，被这人像扯废纸似的对待。

“哎呀，手滑。”白逸辰把照片举到眼前晃了晃，笑得一脸无辜，“这张拍得不好，你看这头发乱的，跟村口王大爷似的。”

江屿去抢照片，却被他举得更高。白逸辰仗着比他高小半头，故意把照片往他够不着的地方送，嘴里还念叨：“要不扔了吧？我给你拍张更好的，保证把你拍得比电影明星还……”

话没说完，照片突然从他指尖滑落。江屿下意识去接，却没接住，照片“啪”地摔在地上，沾了点昨晚没擦干净的水渍，晕开一小片灰蓝。

空气瞬间静了。

白逸辰脸上的笑僵住了。他看着江屿弯腰捡起照片，指尖在水渍处反复摩挲，像想把那片灰蓝搓掉，可越擦，晕染的范围越大，最后连镜头里那汪河水的倒影都糊了。

“对不起……”白逸辰的声音突然变轻，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江屿没说话。他把照片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去拿吸水纸，动作慢得吓人。白逸辰看着他绷紧的后背，突然想起这张照片的来历——那是江屿为了拍河面上的雾，凌晨四点蹲在岸边，冻得指尖发紫才抓拍到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说“这张光影刚好”。

“我不是故意的……”白逸辰想去帮他擦，却被江屿避开。吸水纸落在照片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可那片灰蓝已经洇进了纸基，怎么也吸不掉了。

江屿拿起照片，对着光看了很久。白逸辰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然后，有水滴落在吸水纸上，洇出比照片上更深的痕。

不是抽泣，是很轻的、克制的掉眼泪，像怕被人听见似的。可那滴泪顺着他的下颌线滑下来，砸在照片的河面上时，白逸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江屿……”他慌了手脚，想去碰他的肩膀，又不敢，“我赔你，我今晚就去梦里给你拍一百张，不，一千张……”

江屿猛地把照片按在桌上，声音发颤：“拍再多有什么用？这张的雾是独一无二的，你梦里的雾是假的！”

他很少这样大声说话，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白逸辰看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恨死了自己那点破毛病——总喜欢用恶作剧试探他的底线，好像看他生气、看他无奈，就能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有多特别似的。

“是我混蛋。”白逸辰的声音哑了，他蹲下来，仰视着江屿，像个认错的孩子，“我不该扯你的照片，不该……”

江屿别过脸，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却把眼泪抹得更凶。他不是气照片毁了，是气自己——明明知道白逸辰就是这副德行，明明该习惯他的犯贱，可刚才看着那片晕开的水渍，突然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像被浓雾卷走了什么。

白逸辰突然伸手，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声音闷在布料里：“别掉眼泪了，好不好？你一哭，我觉得腰都开始疼了……”

这话带着点惯常的耍赖，却没让江屿觉得烦躁。他能感觉到白逸辰环在他腰间的手在微微发抖，像怕弄疼他似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不是故意要弄坏的。”白逸辰又说，语气里的慌乱藏不住，“我就是……就是想让你骂我两句，你最近总对着相机不理人……”

江屿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了松。他抬手，覆在白逸辰环着他的手上，指尖能摸到对方手腕上那道浅淡的蝴蝶胎记，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放手。”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没了刚才的火气。

白逸辰没放，反而抱得更紧了些：“不放，放了你就不理我了。”他蹭了蹭江屿的颈窝，“我给你表演控梦好不好？给你梦一场一模一样的雾，比那天的还好看，我让雾里长满星星……”

江屿突然转过身，眼圈还是红的，却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什么都能用梦来换？”

“不是……”

“这张照片的雾里，有早起的露水味，有河边芦苇的涩味，还有你偷偷塞给我那半瓶温牛奶的味道。”江屿的声音很轻，“你梦里的雾有吗？” 白逸辰愣住了。

江屿拿起那张皱了角、沾了水渍的照片，指尖轻轻点了点河面：“这里的光斑，是那天你蹲在我旁边吃橘子糖，糖纸反射的光。”

他把照片放在白逸辰手里，然后转身去收拾剩下的照片，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点单薄。

白逸辰捏着那张照片，突然觉得它重得像块石头。他想起那天凌晨，江屿蹲在河边拍照，自己确实揣了颗橘子糖，蹲在他旁边吧嗒吧嗒地吃，糖纸被风刮到河里，还被江屿瞪了一眼……原来那些他没放在心上的瞬间，都被江屿悄悄藏进了镜头里。

“对不起。”他走到江屿身后，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相册的夹层，动作轻得像在放一件稀世珍宝，“我再也不犯贱了。”

江屿没回头，却从抽屉里拿出颗柠檬糖，放在了桌上。

白逸辰拿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柠檬的酸劲直冲鼻腔，让他眼眶有点发烫。他看着江屿低头整理照片的侧脸，突然觉得，比起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是眼前这带着点眼泪味的真实，更让人舍不得。

后来白逸辰没去梦里造雾，只是第二天凌晨，硬拉着江屿去了趟河边。那天没有雾，却有很亮的星子，他举着江屿的备用相机，笨手笨脚地拍了张江屿的侧脸，背景是缀满星星的夜空。

“拍得不好。”他把相机递给江屿时，有点不好意思。江屿看着照片，突然笑了。照片里的自己皱着眉，而镜头边缘，能看到白逸辰举着相机的手，还有他手腕上那只在星光下泛着淡光的蝴蝶胎记。

“还行。”江屿把照片放进相册，和那张被弄坏的雾景照放在一起，“比你梦里的假雾好看。”

白逸辰凑过去看，发现江屿在两张照片中间，夹了片橘子糖的糖纸，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藏了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关于雾和星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