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边城

第一章 楔子·边城

大胤王朝，元启十二年，秋。 北地，云州边陲。

风声呜咽，卷起漫天黄沙，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放眼望去，赤地千里，草木凋零，几棵枯树歪斜地立在旷野上，像大地伸向苍穹的、绝望的骸骨手臂。

逃难的人群像一条黑色的、缓慢蠕动的河流，沉默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味。

林默就在这条河流的最边缘，几乎要被冲刷出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滚筒洗衣机又忘了取出来的破布，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胃袋空空如也，痉挛着发出抗议。

更让他崩溃的是脑子里那团乱麻——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和眼下这地狱般的现实疯狂交织，让他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熬夜加班猝死的社畜程序员，还是这个倒在逃荒路上、同名同姓的倒霉书生。

“妈的……996福报没享受完，直接快进到异世界求生真人秀了？这穿越体验卡也太硬核了……”他艰难地吞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心里疯狂吐槽，但脸上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疲惫。

原主的记忆断断续续：家乡遭了灾，父母病逝，仅有的盘缠被抢，只能跟着人流往据说还有活路的县城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水……给点水吧……”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地向路过的人哀求。回应她的只有麻木的眼神和更快避开的脚步。在这条死亡道路上，最后一点怜悯早已被生存的残酷磨灭。

林默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死……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哪怕是在这么个鬼地方……”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

几个穿着破旧号服、歪戴帽子的兵痞拦住了去路，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刀枪，眼神贪婪地扫视着流民们本就空瘪的行囊。

“停下！都停下！奉县尊大人令，征缴‘过路捐’！没钱没粮的，滚回去等死！”为首的一个疤脸汉子粗声吼道，一脚踹翻了一个试图躲闪的老者。

流民们一阵恐慌，却敢怒不敢言。

林默心里一沉。这是遇到“此山是我开”的古代版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原主记忆里，似乎还藏着最后一点东西……

兵痞们开始粗暴地推搡搜刮，引起一片哭嚎。

一个瘦小的兵卒晃到了林默面前，看到他虽然衣衫褴褛但面容依稀有点读书人的样子，眼睛一亮：“书生？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赶紧拿出来！爷们儿没空跟你耗！”

林默沉默着，慢慢伸手入怀。那兵卒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然而，林默掏出来的，既不是铜钱，也不是干粮，而是一块灰扑扑、巴掌大的硬物，像是某种植物的块茎，表面还沾着泥。

“军爷……行行好，”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原主身份的怯懦书生腔调，“就……就这个了，祖传的……‘狗头金’……矿苗……”他胡乱编了个名字，把东西递过去，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这是他刚才从原主记忆角落里翻出来的——一种本地特有的、长得很像石头、极难消化的块根，饿极了才有人挖来充饥，吃多了还腹胀难受。原主大概是实在没东西吃才挖了这个藏在身上。

那兵卒一愣，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看起来确实其貌不扬有点特别。他狐疑地看了看林默惨白的脸和真诚（饿的）的眼神，又听到“金”字，心里有点犯嘀咕。这穷酸样不像有金子，但这玩意儿……

“妈的，什么破玩意儿！”疤脸头目在不远处骂骂咧咧，“穷鬼！滚开！”他显然没看到这边的小动作。

瘦兵卒犹豫了一下，或许是看林默实在榨不出油水，又或许是被那“狗头金”的名头暂时唬住，嫌恶地挥挥手：“滚滚滚！算老子倒霉！”

林默如蒙大赦，赶紧低下头，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踉跄着加快脚步混入人群向前走去，心脏砰砰直跳。

“艹……知识就是力量啊，哥们儿当年《矿石图鉴》页游没白玩……”他暗自抹了把冷汗，这波心理博弈和信息差，险胜。

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和惨叫！

回头一看，竟是那个赵铁柱！他因为藏了半块麸皮饼被兵痞发现，争夺中被疤脸头目一刀柄砸在额角，顿时血流如注，壮硕的身躯晃了晃，却死死护着那点口粮不肯松手。

“妈的！反了你了！”疤脸头目举刀就要砍下。

周围流民吓得纷纷后退，无人敢上前。

林默脚步一顿。他告诉自己，别多管闲事，自身难保。但看着那汉子绝望却不肯低头的眼神，某种来自现代社会的、尚未完全冷却的东西在胸腔里躁动。

“等等！”电光火石间，林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喊了一声。他挤出人群，快步走到疤脸头目面前，脸上堆起卑微的笑：“军爷息怒！军爷息怒！这莽汉不懂事，冲撞了军爷！您大人有大量……”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将手里那根充当拐杖的木棍往地上一顿，看似支撑身体，实则巧妙地将棍头插进松软的沙土里，轻轻一挑——

呼啦！

一小蓬混合着沙土和不知名动物干粪的灰尘猛地扬起，正好扑了疤脸头目一脸一嘴！

“呸！呸呸呸！”疤脸头目猝不及防，被呛得连连后退，眼泪直流，瞬间没了凶悍之气，只剩下狼狈，“他娘的！怎么回事！”

“哎呀！军爷恕罪！小的脚滑了！没站稳！”林默一脸“惊慌”，赶紧“手忙脚乱”地想去帮对方拍打，结果“不小心”又踩了旁边那个瘦兵卒一脚，引得一阵鸡飞狗跳。

混乱中，赵铁柱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趁着兵痞们注意力被分散、头目还在清理口鼻的功夫，林默迅速靠近赵铁柱，压低声音急道：“还不快走！饼不要了！命重要！”

赵铁柱看了看被兵痞抢回去踩烂的饼，又看了看林默，眼中闪过挣扎，最终一咬牙，捂着流血的额头，跟着林默快速脱离这是非之地。

两人一口气走出老远，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些兵痞的身影，才瘫坐在一个土坡后面，大口喘气。

赵铁柱看着林默，眼神复杂，瓮声瓮气地开口：“……多谢了。你……你是个有办法的读书人。俺叫赵铁柱，云州本地人，家里没人了。”

林默摆摆手，喘匀了气才道：“林默。读书人顶不了饭吃……刚才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看了看赵铁柱还在渗血的额角，从自己破烂的内衫上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递过去，“按住伤口。尽量别感染……呃，别发脓。”

赵铁柱接过，笨拙地按住伤口，看着林默的眼神多了几分信服。

休息片刻，赵铁柱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前面就是涿阳县了！听说县里在招民夫修城墙，管饭！俺们有力气，说不定能活命！”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灰黄色的土城匍匐在天地交界处，像一头疲惫的巨兽。

修城墙？管饭？

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了。

但他心里清楚，这世道，官府的饭绝不是那么好吃的。等待他们的，恐怕不仅仅是搬砖那么简单。

“走吧。”林默拄着棍子站起身，目光扫过赵铁柱，又望向那座城池，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锐利和警惕。

“至少……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