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庸吏刁民

第二章 庸吏刁民

涿阳县城墙比远处看着更加破败，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许多地方还有修补的痕迹，新旧不一，像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城门半开着，几个无精打采的县兵拄着长矛，斜眼看着城门外黑压压的人群，眼神里充满了不耐和轻蔑。

城门口搭着个简陋的草棚，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坐在后面，面前摆着张破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空荡荡的钱匣子。旁边立着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招募民夫”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每日管两顿稀粥，工钱日结——铜钱三文。”

“三文钱……这购买力约等于没有啊，果然是画饼充饥古代版。”林默心里嘀咕，和赵铁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但管两顿稀粥，在这个时节，已经是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了。

流民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生怕晚了名额就没了。维持秩序的县兵骂骂咧咧地用枪杆抽打推搡着人群，引起一阵阵哭喊和骚动。

“都他妈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姓名！籍贯！能干什么？”那师爷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喊着，笔尖在纸上划拉着，墨迹淡得几乎看不清。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轮到林默和赵铁柱时，已经过了晌午。

“姓名？籍贯？”师爷例行公事。

“林默，青州人士。”林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 “赵铁柱，云州本地的！”赵铁柱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期盼。

师爷抬眼瞥了他俩一下，尤其在林默那虽然破烂但依稀能看出是读书人打扮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撇了撇，似乎有些不屑。“读书的？细胳膊细腿，修城墙能干动吗？别死这儿给我们添乱。”

林默还没说话，赵铁柱抢先道：“先生，俺有力气！俺能干活！他……他虽然是个书生，但识文断字，肯定有用！”

“识文断字？”师爷嗤笑一声，“这儿是工地，不是学堂！要识文断字的有屁用！下一个！”

眼看就要被赶走，林默深吸一口气。他注意到师爷桌上那本登记名册混乱不堪，名字、籍贯、特长混写在一起，墨团点点，后面负责发放号牌（一块小木片）的小吏更是手忙脚乱，经常发错或者对不上人。

“先生，”林默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晚生或许力气不济，但或许能帮先生将这招募事宜，理得顺畅些。”

师爷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顺畅法？”

林默指着那名册：“先生您看，如今登记，姓名、籍贯、备注混于一列，后续清点、分工、发放钱粮，极易出错，徒增工作量……呃，就是徒增麻烦。若分列登记，姓名一列，籍贯一列，特长或分配工种一列，是否更为清晰？发放号牌时，按登记顺序编号，名册与号牌对应，每日点卯核验，便不易混淆。再者，流民涌入，可先粗略筛选，健壮者修墙，稍有技艺者如木工、石匠另列，妇孺或可从事炊事、搬运轻物，各尽其能，或能稍提效率。”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边说边用手指在桌上虚划出表格的样式。这些都是现代最基本的管理和统计概念，但在此刻混乱的现场，却显得格外不同。

师爷听得有点发懵，他处理这摊子烂事几天了，焦头烂额，不是没出过错，没少挨上头骂。此刻听林默这么一说，虽然有些词听不懂（比如“工作量”、“效率”），但大意明白了，好像……是有点道理？

旁边那个发放号牌的小吏也竖起了耳朵，他可是吃够了混乱的苦头。

“你……”师爷上下打量着林默，眼神里的轻视少了些，多了点惊疑不定，“你真是个书生？从哪儿学来这些……门道？”

“家道中落前，曾随家中长辈打理过些许庶务，略懂皮毛。”林默含糊道，给自己编了个合理解释。总不能说这是现代企业管理的ABC吧。

师爷沉吟了一下。他现在确实需要人手把这事理顺，不然天天出错，自己也得吃挂落。这书生看着弱不禁风，但说话条理清楚，说不定真有点用。就算没用，扔去干活累死了也不可惜。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师爷哼了一声，但语气缓和了不少，“既然如此，你就先别去搬石头了。在旁边帮着登记！要是弄不好，哼，有你好看！”他指了指桌子旁边一块空地，又对那小吏说：“张二，你听他试试。”

那小吏张二早就盼着有人来分担这苦差，连忙点头。

赵铁柱看得目瞪口呆，对林默更是佩服。

林默心中稍定，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他也不客气，对张二低语几句，找来些废纸，快速画出简单的表格，然后接手了登记工作。他字迹清晰，询问简洁，分类明确，很快，原本混乱的登记处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张二只需要按林默标记的顺序发放对应编号的木牌，轻松了不少。

效率果然提高了。后面排队的人虽然依旧焦急，但至少秩序好了很多，抱怨声也少了。

师爷在一旁看着，虽然脸上还是那副倨傲的样子，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满意。他给自己倒了碗劣质茶水，啜了一口，难得地清闲了片刻。

然而，有人舒服了，就有人不舒服。

不远处，一个穿着号衣、似乎是民夫小头目的黑壮汉子，一直冷眼盯着这边。他原本负责管理一队民夫，时常从招募环节就能拉拢几个“懂事”的，或者克扣点新人的粥食，此刻见林默一来就得了师爷的青眼，还搞得像模像样，断了他一些暗地里的好处，心里顿时不爽起来。

他叼着根草茎，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阴阳怪气地对师爷说：“陈师爷，哪儿找来的小白脸？笔杆子摇得倒挺溜，就是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摔打啊？别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陈师爷眼皮都没抬：“李老四，干好你的活去！这儿没你事。”

李老四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瞪了林默一眼，目光不善。

林默感受到了那充满恶意的视线，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埋头登记。他知道，在这底层，一点点权力的边缘，也同样充满了倾轧和算计。自己这“技术型人才”刚冒头，就触动了别人的奶酪。

“职场霸凌古今通用啊……”他内心吐槽，手上登记的动作更快了。

终于，大部分流民登记完毕。陈师爷看了看变得清晰不少的名册，心情好了点，对林默道：“行了，还算有点小聪明。你就先跟着张二，负责记录和发放号牌，顺便……盯着点仓库那边物资的进出，也记个账。至于你……”他看向赵铁柱，“你去李老四那队，搬石头去！”

赵铁柱闻言，有些担忧地看了林默一眼。林默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李老四听到赵铁柱分到自己队里，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不怀好意地拍了拍赵铁柱结实的肩膀：“小子，跟爷走！爷好好‘照顾’你！”说完，强行揽着赵铁柱就往工地走去。

林默看着赵铁柱被带走，眉头微皱。他知道，李老四这是把对自己不爽发泄到赵铁柱头上了。

“妈的，看来这‘办公室政治’从第一天就开始了……”林默心里暗骂，知道自己和赵铁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尽快在这里站稳脚跟，获得更多的主动权。

他抬头望向那尘土飞扬、号子声震天的城墙工地，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那里是卖力气的地方，也是充满危险和机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