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二分,百叶窗缝隙透进七道光带。我数到第三百次呼吸时,陈致远推门进来。
托盘里白瓷杯晃动着温热红茶,他今天没穿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昨夜的雨水痕迹。这细节让我想起手术前那场暴雨,雨滴砸在观察窗上,像谁在玻璃上弹奏无声的哀乐。
"昭夜呢?"
我把输液管绕成第八个圈时终于开口。茶杯在托盘上发出轻响,陈致远的手指关节发白:"在复健室做呼吸训练。"
这个回答让我后颈发凉。记忆闪回手术室最后画面——昭夜左手食指三点轻叩,那是我们约定的危险暗号。可当我追问时,陈致远突然抓起床头柜上的东西。
分手信再次出现。
纸张平整得诡异,连"不"字上的泪痕都消失不见。我的指甲掐进掌心:"你改了什么?"
陈致远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洇开墨点。他扯开领口第二颗纽扣,喉结上下滚动:"那天手术台旁边的心跳监测仪...停过三次。"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碎片突然重组——樱花树下的初吻,昭夜说我是最凶狠的女孩;暴雨夜抱着他狂奔时,他说砚砚你真狠心。
"排异反应来得又急又狠。"陈致远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昭夜的心脏拒绝你的馈赠...直到第七小时,他的染色体突然开始吞噬你的DNA。"
输液瓶里的药水一滴滴坠落。我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她说砚砚要好好活着。此刻我却听见自己空洞的笑声:"所以我是实验品?"
陈致远突然抓住我手腕,体温比消毒水更冷:"砚砚你看..."他翻转我的掌心,用手术刀轻轻划过生命线,"昭夜的血液正在同化你的细胞。"
血珠顺着掌纹流向虎口时,我看见了幻觉。昭夜躺在解剖台上,无数白色丝线从他胸口蔓延到我身上。那些是我们三个月恋爱时种下的情愫,此刻成了绞杀生命的绳索。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我盯着纱布渗出的新鲜血迹。陈致远松开的手掌上留着我五指分明的淤青:"因为你开始排斥自己的身体了。"
他解开我胸口的纱布,伤口像一道丑陋的蜈蚣。"看这里。"他指着愈合边缘泛蓝的组织,"正常术后三天应该结痂,但你的伤口在再生。"
我凑近看,果然发现皮肤下有细密的脉动。那不是我的心跳,是昭夜的心跳。
"你们的DNA在互相侵蚀。"陈致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见过移植成功的案例,但从没见过这种情况——昭夜的器官在蚕食你的身体,就像..."
"寄生虫。"我打断他。
他摇头:"更像共生。但砚砚,这不是自然现象。昭夜的身体不该这么快适应你的基因。除非..."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除非你们有未知的亲缘关系。"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想起每次给昭夜做检查时,总感觉他的染色体图谱有些熟悉。当时以为是长期接触产生的错觉。
"查过了吗?"我问。
陈致远点头:"我偷偷做了基因比对。你猜结果是什么?"他苦笑,"你们确实有共同基因标记,但追溯不到已知亲属。这意味着...可能涉及第三方。"
我忽然想起母亲去世前最后那个电话。她虚弱地攥着我的手,说了句我不懂的话:"砚砚...要找到他..."
"我需要原始数据。"我说。
陈致远摇头:"你现在不能碰这些。你的身体..."
"给我!"我猛地扯掉输液管,血珠溅在他胸前。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失控。过去无论多危急,我们都能冷静应对,但现在——
他看着我渗血的手腕,眼神突然软下来:"砚砚..."
这个眼神让我想起大学时期。那时我刚做完第一台解剖手术,吐得昏天黑地。是他把我背到休息室,用白大褂裹住我发抖的身体。
"你总是这样。"他突然说,"为了别人把自己豁出去。可这次...你有没有想过自己?"
我愣住了。
"昭夜活下来了,代价是你成为医学奇迹。"他声音发涩,"你知道昨晚护士看见什么吗?你的心电图...出现了双波峰。"
我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跳动的不仅是我的心脏,还有昭夜移植来的心脏。两个心跳互相纠缠,像两根交缠的藤蔓。
"所以我不算死了?"我苦笑着摸向胸口,"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陈致远猛地抓住我肩膀,力道大得疼:"别说这种话!砚砚,你听着——你必须活下去。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他。"
"为他?"我冷笑,"因为他欠我一条命?"
"不。"陈致远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昨天发现的。你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身体自动分泌了一种蛋白质。它不仅能抑制排异反应,还能逆转器官衰竭。"
他把信封递给我:"砚砚,你不是单纯的捐献者。你是钥匙。"
我盯着那个信封,感觉指尖发麻。这不是我熟悉的任何研究项目,也不是医学院的正式报告。
"打开看看。"他说。
我撕开信封,里面是一份DNA分析图。当看到某个基因位点时,我浑身血液瞬间冰冷。
那是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变异基因——母亲遗传给我的,导致她器官衰竭的缺陷基因。但图表显示,在昭夜的DNA中,这个缺陷基因竟然变成了正常序列。
"你的基因在修复他。"陈致远说,"砚砚,这不是简单的器官移植。你们的身体...在互相拯救。"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我念《本草纲目》。她说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但有时命运会把两个人紧紧绑在一起。
"所以这就是真相?"我问,"我不是死了,而是...变成了怪物?"
"你是最伟大的生命奇迹。"陈致远的声音有些哽咽,"砚砚,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而他在不知不觉中...也救了你。"
我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握着手术刀拯救过无数生命,现在却连一份真相都承受不住。
"别告诉他。"我说。
陈致远愣住:"什么?"
"关于我们的...特殊关系。"我艰难地说出这个词,"也别告诉他我醒了。让他以为我真的死了。"
"砚砚..."
"求你。"我抓住他衣袖,"让我彻底消失吧。至少...让他能好好活着。"
陈致远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头。他转身离开时,我听见他低声说:"砚砚,你会后悔的。"
我知道我会。
但我更知道,如果让昭夜知道真相,他会活得比死还痛苦。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床头的分手信上。那张纸依然干净如新,仿佛从未被泪水浸染。
而我胸口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每跳动一次,就更深地烙印下另一个男人的生命印记。
我摸着那道正在愈合的伤疤,想起昨夜昭夜手指传来的温度。那时我以为那是诀别的触碰,现在才明白——
那是一场永不终结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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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封DNA分析图,喉咙泛起铁锈味。窗外传来轮椅碾过走廊的声音,一下下敲在神经上。
"砚砚..."
陈致远的手搭上门把时,我突然抓起床头的玻璃杯。冰凉的红茶泼在分手信上,墨迹晕染开"不"字,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别碰她!"
昭夜的声音从门口炸响。我僵在原地,看着他扶着门框喘息。复健服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缝合痕迹。那些紫红色的凸起组织正在蠕动,如同活物。
陈致远转身挡住我的视线:"你该回复健室。"
"我听见了。"昭夜的手指抠进门框,"你们在说我?在说...我们的事?"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他都知道,知道我在手术台上徘徊了三次死亡,知道我们的DNA正在互相吞噬。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看见他耳后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蓝。
"砚砚需要静养。"陈致远往前半步,白大褂下摆扫过掉落的信纸。昭夜却笑了,那种病态的笑容扯动着面部肌肉:
"是吗?可她的心跳..."他的手按在胸口移植心脏的位置,"明明和我的频率一模一样。"
病房突然陷入死寂。输液管发出刺耳的滴答声,我数到第七次心跳时,昭夜踉跄着扑向床边。他的手指擦过我手腕,温度低得反常。
"你逃不掉的。"他凑近耳边,吐出的气息带着药味,"细胞每天分裂四次,我们的基因在重组。你闻到了吗?消毒水盖不住的味道——"
我猛地推开他。昭夜撞倒床头柜,玻璃碎片四溅。陈致远冲过去扶住他时,我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腕处浮现出蛛网状纹路,沿着静脉蔓延。
"砚砚快走!"
陈致远突然嘶吼。昭夜的瞳孔正在扩散,虹膜边缘泛起银灰色。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皮下泛青:"现在逃已经晚了..."
我摸到枕头下的手术刀。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纹路,就像昨夜划开自己生命线时那样。昭夜忽然松手,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你果然...给我打了抑制剂..."
陈致远拽着我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窗台。昭夜蜷缩在地上抽搐,皮肤下鼓起游走的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不是抑制剂。"我盯着自己渗血的手腕,"是解药。"
陈致远浑身一震。我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的注射痕迹清晰可见:"昨晚护士站的第三类管制药品,陈医生不会不知道吧?"
昭夜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的复健服裂开缝隙,移植心脏的位置凸起诡异的包块,正随着心跳频率起伏。陈致远攥住我的肩膀,指节泛白:
"砚砚你疯了?那是能终止基因融合的剧毒药剂!"
"我知道。"我盯着在地上翻滚的昭夜,声音比碎冰还冷,"所以我要确认一件事——"
昭夜突然抬头,嘴角撕裂到耳根:"你怀疑我是实验体?"
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扯断输液管,血珠溅在白色床单上开出妖异的花:"告诉我母亲的事。"
昭夜的笑声混着血沫:"她临终前握着你的手,是不是说了'找到他'?可她没告诉你,她给你的不只是缺陷基因..."
陈致远猛地拉开房门,十几个白大褂涌了进来。我往后退,后腰抵住窗台。昭夜被按在地上,却仍在狂笑:
"砚砚,你闻不到吗?我们血液里的味道,和孤儿院地下室的泥土一模一样!"
警报声骤然响起。我翻身跃上窗台时,看见昭夜挣脱束缚扑了过来。陈致远挡在他面前的瞬间,鲜血溅满玻璃窗。
坠落时我数到第九次心跳。昭夜的心脏在我胸腔深处疯狂跳动,回应着某个未知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