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
将军府正厅里,紫檀木案上摊开一溜儿美人图,绢素泛着柔光,笔下闺秀或倚梅浅笑,或临窗读书,眉眼间皆是名门气度。
大将军母亲慕容青雪指尖点过一幅,画上少女穿件石榴红撒花袄,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正是吏部侍郎的嫡女。
“这孩子瞧着喜庆,性子听说也爽朗,配咱们阿峥倒合适。”慕容青雪转头看向身旁的嬷嬷。
嬷嬷刚要应和,案角一卷画轴忽然松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展开一看,画中女子着身月白襦裙,正临溪浣纱,素手纤纤,眉目清浅,像极了素净的瓷娃娃,竟是景家三小姐景明絮。
慕容青雪“咦”了一声:“怎么还有景家姑娘的画像?前阵子宋明沧那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景家洗清了嫌疑,终究是经了风波的。”
“且是洗了冤屈倒是不打紧,不过这女娃娃竟生的如此乖巧。”
正说着,院外传来靴底叩击青石板的声响,亓峥一身常服走进来,见满案画像,眉峰微蹙:“母亲这是……”
“还能是什么,”慕容青雪将景明絮的画像往他面前推了推,“陛下的心意,你总不能拂了。看看这些姑娘,可有入眼的?”
亓峥的目光落在画轴上,画中景明絮的眉眼与那日桐卢寺山道上的身影渐渐重合,她递账册时指尖微颤,却字字掷地有声;山风掀起她湖蓝色裙角,眼底的笃定比阳光更亮。
他指尖在画缘轻轻一顿,抬眼时已恢复平静:“儿子军务繁忙,还要操持大理寺之事,婚事暂且不议。”
慕容青雪瞪他一眼:“再忙也得成家!我看这些姑娘们倒都挺满意的,各个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闺秀。”
亓峥没接话,只将那卷画像轻轻卷起。
“母亲,”他忽然开口,将景明絮的画像单独收好,“这些画像,先搁在儿子书房吧。”
慕容青雪挑眉,看着他转身的背影,袖口似乎还沾着点山风的气息。
她笑着对嬷嬷道:“这小子,嘴上说不议,心里头怕是早就有谱了。”
“夫人,您瞧,这三小姐倒似有夫人年轻时的模样。”嬷嬷应和道。
慕容青雪嘴角微微上扬。
“画像算不上什么,听说下月太傅之女操持了一场诗会,到时候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
宋明沧一案了结,景蓉溪虽与其情缘了断,却也心中万般不舍,孩子自小便没了父亲,在孩童中未免被人口舌,她俨然郁郁寡欢良久。
近来家中变故,为解忧排难景启文向朝廷告了假,正着时候不错,带着景家几人,往竹栖谷踏青。
前些日子秦氏日日夜夜照料着女儿,时常还帮衬着柳氏管理家务,倒不幸染上风寒,这踏青一路颠簸,她便没跟来。
……
谷中溪泉潺潺,新柳垂绦,景明絮换了身水绿烟罗裙,正蹲在溪边看石缝里的小鱼。
先前在玄鲂司,便喜欢偷摸到后山找清闲,这的美景倒十分吸引着她的兴趣。
岸上传来岚心的声音:“小姐,快来看,那边有人在抚琴。”
循声望去,对岸青石上坐着个青衫男子,膝上横着把古琴,温文尔雅,指尖刚落,余音便绕着溪谷漫开。
他抬头时恰好与景明絮对视,目光温和如春水,微微颔首致意。
“这位公子好雅兴。”景父闻音走上前拱手。
男子起身还礼,声音清润:“在下司徒炎,路过此地,见谷中景致动人,便忍不住抚了一曲,扰了诸位雅兴。”
“这能在山水之中,听公子的翩翩琴乐,也甚是美哉,公子到是个闲情雅致之人。”景父笑着与其交谈。
司徒炎却像没听见,目光落在不远处景明絮的身上,此时她又自顾看着溪里的鱼儿,面上带花。
“姑娘似乎很喜欢这溪谷?”司徒炎轻声问。
景明絮抬头:“这里的鱼不怕人,倒有趣得很。”
司徒炎望着溪对岸的桃树,忽然道:“这里山水景美,是个有灵性的地方,多年前,我在逃难时也曾遇到过这般美景,原以为自己将命丧于此,幸得一小姑娘相救。”
景父一怔:“那姑娘……后来可有音讯?”
“托她的福,活下来了。”司徒炎的目光掠过景启文,“只是后来辗转流离,再没机会道谢。”
忽地,景启文似被什么缠住了想法。
……
景蓉溪闻声从不远处淡淡的走过来,青灰色的裙摆扫过溪边的青苔,带起几点细碎的湿痕。
枝萝是她的得心丫鬟,近来顾及身体安康,随时随地跟在身后。
景蓉溪的目光在司徒炎身上顿了顿,便转向景明絮:“方才见你跑这么快,原是在这里看鱼。”
“二姐姐,这鱼不同府上的,倒与玄鲂司里的一般活泼,昭昭喜欢的紧。”景明絮速速跑到她身侧,挽住她的左手。
二人虽不生于一母,感情却又深似海。
景明絮刚出生时,大姐景初敏便考上从五品女官,常年在宫里生活,后与三殿下结亲时,她被送往了玄鲂司。
二人虽同生于柳氏膝下,却不如与二小姐相知相熟。
……
景蓉溪的声音素来清冷,像溪涧里浸过的玉石,落在耳中有种格外的沉静。
司徒炎闻声抬头时,正撞见她垂眸整理发髻的模样——鬓边没有簪花,只一支素银簪绾着半旧的发髻,眉眼间带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
“这位是……”司徒炎的话顿在舌尖,虽心中带有答案,却也不敢妄自菲薄。
眼前的女子,眉眼轮廓与记忆中那个喂他米汤的少女重叠,只是当年的双丫髻换成了沉稳的发髻,眼里的怯生生变成了如今的波澜不惊。
“这是小女景蓉溪。”景父介绍道。
司徒炎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只淡淡浮过一丝微笑。
“今日在此遇上诸位,真是吾某的荣幸,吾某家住这溪谷东边,不知几位朋友可否赏脸前往用晚膳。”
景蓉溪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世间缘分大抵如此,擦肩而过也是常事,家中事情杂多,不劳公子留膳了。”
她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转向景家人,“天色不早了,该往回走了。”
家中人都顾及景蓉溪大病初愈,又了结前缘,便一一随她,就此,景家与他就此分别。
司徒炎望着她转身的背影,青灰色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像极了那年她送他离开时,衣角沾着的晨露。
“多谢你。”他对着空谷轻声说,声音被晚风吹散,只有溪水里的鱼,还在不知疲倦地摆着尾,像在替谁应和着这迟来的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