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沐阳就被孙龙毫不客气地从石床上拎了起来。
真正的训练开始了。
孙龙的训练方式严酷到近乎残忍。他并不急于传授高深的除妖技巧,而是从最基础的开始——锤炼体魄,磨砺意志。
负重攀爬陡峭的岩壁、在冰冷的瀑布下承受冲击、按照某种玄奥的步法在布满陷阱的林间穿梭、徒手与山林中凶猛的野兽搏斗……每一项训练都游走在林沐阳身体承受能力的极限边缘。
一天下来,他浑身青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疲惫得几乎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但每当他想放弃时,家人惨死的画面和妹妹昏迷的脸庞就会清晰地浮现,化作支撑他坚持下去的疯狂动力。
夜幕再次降临,林沐阳瘫倒在火堆旁,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孙龙扔给他一包药粉让他泡澡活血,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擦拭着几件样式古怪、刻着符文的器具。
洞内只剩下柴火噼啪的声响和林沐阳粗重的喘息。他看着师父沉默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那个将他引至此地的、身影孤绝的除妖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师父……”
“嗯?”孙龙头也没回。
“叶寻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沐阳轻声问道,“他为什么……总是那样,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那么……高冷?”
孙龙擦拭器具的手停顿了一下。洞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火光跳跃,映照着老人脸上深邃的皱纹。
良久,孙龙才缓缓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岁月的沉重和难以言说的惋惜。
“他姐姐和他的师兄师姐都还在的时候,”孙龙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遥远的回忆,“他可不是这样的。”
林沐阳屏住了呼吸,静静聆听。
“那小子,命苦。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他姐姐一手把他带大的。”孙龙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贫,但他姐姐很疼他,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他那会儿,虽然话也不多,但眼睛里是有光的,会笑,也会闹。”
“直到……”孙龙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触及了不愿回忆的痛处,“直到他姐姐出嫁的前一晚。”
林沐阳的心猛地一紧。
“妖来了。”孙龙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压抑,“当着他年纪还小的面……杀了他的姐姐。就在他眼前……”
林沐阳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能想象到那是何等绝望恐怖的场景,与自己经历何其相似,却又更早、更残忍地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
“后来,那孩子就彻底变了。家没了,唯一的亲人也没了。他一个人跑进了深山老林,大概也是不想活了吧……恰巧,让当时在山里采药的我捡到了。”孙龙摇了摇头,“我看他根骨不错,心性……虽然被毁了,但底子里的东西还没磨灭,就把他带回了身边。他就和我之前收的几个弟子一起训练、生活。”
“那段时间,或许是他失去姐姐后,过得最像‘人’的一段日子。他有了新的家人,就是他的师兄师姐们。他们一起练功,一起吃苦,互相扶持……他那冰封的心,好像慢慢有点化开的迹象。”
孙龙的声音到这里,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和嘶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有一次,他们接下了一个委托,遇到了一个实力远远超乎想象的妖。”
老人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回忆那惨烈的画面。
“除了他以外……我其他的弟子……全死了。为了护着他,或者说,为了尽可能多地保住同伴……都折在了那里。”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苗不安地窜动。
林沐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终于明白,叶寻声那双琉璃灰色的眼睛为何总是空洞无光,那并非天生的冷漠,而是因为……他生命中所有珍贵的光亮,都一次又一次地被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碾碎了。
至亲,同伴……所有他试图重新建立的联系,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绝望和血淋淋的伤痕。
孙龙睁开眼,看着跳动的火焰,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更显苍凉:“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深交,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靠近他的人,和他靠近的人,都可能因他而死,或者……让他再次经历失去的痛苦。”
“他那不是高冷,”孙龙最后总结道,语气复杂,“他那是在地狱里滚过几遍后,心死了,给自己套上的最后一层硬壳。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活下去,继续……除妖。”
林沐阳久久无言,心中对叶寻声那点因其“冷漠”而产生的隔阂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和深深的震撼。
原来,那个看似强大孤高的除妖人,背负着比他更为沉重和黑暗的过去。
这一夜,林沐阳在极致的疲惫和心灵的冲击中沉沉睡去。而孙龙的那番话,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种下。除了复仇,他似乎模糊地感知到了另一些东西——关于失去,关于生存,关于背负着伤痛继续前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