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笃定,熙旺这般锲而不舍的示好,绝非出于什么兄妹之情。他是傅隆生最锋利的刃,也是最忠实的看门犬。傅隆生那般多疑的人,怎么可能真正放心我?派他最信任的人来监视我,用这种温情的糖衣包裹着冰冷的控制,再符合他不过的逻辑。熙旺每一次沉默的注视,每一份昂贵的礼物,都是在确认我是否安分,是否还被困在这华丽的笼子里,替他那位“父亲”履行着看守的职责。
那天清晨,我透过门缝听到楼下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夹杂着武器检查时冰冷的金属轻响。他们又要出发了。每一次他们离去,这栋巨大的宅子才会稍稍褪去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感,尽管我知道,总有眼睛在暗处盯着。
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沉重而有序。然后,那熟悉的、独属于熙旺的沉稳步伐停在了我的门外。
叩,叩,叩。
三声轻响,克制而有规律,如同他这个人。
我靠在门内,屏住呼吸,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对。
门外静默了片刻,他似乎将额头轻轻抵在了门板上,声音透过厚重的实木传来,比平时更低沉模糊:“我们要走了。”
我依旧不答。
他又停顿了几秒,这次,竟罕见地主动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尝试性的探询:“这次……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句话几乎坐实了我的猜测。看,任务前夕,来套我的话,看看这只小猫最近又对什么新奇玩意儿产生了兴趣,好继续用这些东西来麻痹我。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门外是长久的寂静。他大概也知道得不到任何回应。最终,那脚步声缓缓离去,融入了楼下其他几人离开的动静中。引擎声在远处响起,继而消失。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一半。
我知道,熙蒙还在。那个天才黑客,他很少外出“行动”,他的战场在网络世界,这栋房子就是他的堡垒和最趁手的武器。他留守,意味着监视从未真正离开。
但这仍是我难得的机会。至少,熙旺那双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不在了。
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已经深入“任务”无暇他顾时,我悄悄溜出了房间,像一抹幽魂,穿过空旷寂静的走廊,来到了宅子后方那片被高墙围起的花园。这里是我唯一能接触到所谓“外面”世界气息的地方。我贪婪地呼吸着室外的空气,仰头看着被切割成四方的、灰白色的天空,目光掠过那高耸的、布满隐蔽监控探头的高墙,渴望地想象着墙外的世界。
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细雨悄无声息地飘落,打湿了我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寒意侵来,我打了个冷颤,不得不从那片刻的痴望中清醒,转身准备回屋。
就在我抬眼的瞬间,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我卧室楼下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熙蒙。
他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细雨在他身后的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使得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仿佛只是偶然停驻在那里。
但我的血液却在那一刻几乎凝固。
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表情,甚至连站姿都显得随意。可那双眼睛——隔着雨幕和玻璃,我竟觉得他好像在笑,但那嘴角分明没有丝毫弧度。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错觉:他的整张脸是平静的,甚至是空白的,唯独那双眼睛专注得可怕,安静得骇人。
那不是带着情绪的眼神,没有好奇,没有欲望,也没有威胁。它就那样落在我身上,却让我觉得自己从外到里,每一寸衣衫,每一次心跳,每一个最细微的念头,都被那安静到极致的目光无声地剥开、摊平,无所遁形。在他面前,我仿佛不再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而是一段早已被他读透并存储的代码。
雨点变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和地面上。
我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爬升,远比被雨水打湿更刺骨。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后,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熙旺的监视是沉默而压抑的,像无形的枷锁。
而熙蒙的这种注视,这种绝对冷静的“洞悉”,却让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从未存在过任何秘密,仿佛连恨意都成了他数据库中一个早已标注好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