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熙蒙的靠近

那场无声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雨声淅沥，敲打着世间万物，却仿佛唯独无法侵入他周身那片绝对的寂静。最终，是生理性的冷颤惊醒了我——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皮肤，汲取着本就微弱的体温。

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几乎是踉跄着冲向最近的侧门。我的后背紧绷着，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影随形，直到我仓皇地逃进屋内，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雨幕，也暂时切断那道冰冷的注视。

回到房间，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湿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恶心又冰冷，但我顾不上去换。熙蒙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眼神，甚至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几天后，他们回来了。宅子里重新充满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低沉的声响。熙旺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门外，这次，他带来的是一条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羊绒披肩，颜色是罕见的烟灰色。

“下雨了，”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依旧干涩，“别着凉。”

我看着那扇门，想象着他站在外面的样子。这一次，我心底除了惯常的厌恶和抗拒，竟莫名生出一丝扭曲的比较。至少，我知道他的目的，我知道如何应对——拒绝、冷漠、将他推开。

我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第一次没有立刻用尖刻的话语驱赶他，只是极度疲惫地低声说：“拿走。”

门外的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我听到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他似乎把那个装着披肩的盒子轻轻放在了门口的地毯上。脚步声随即远去。

这栋宅子于我，如同精钢铸造的鸟笼，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控制与压抑。唯有二楼尽头那间环形书房，是我偷偷为自己争取来的、唯一能喘息片刻的孤岛。那是我母亲留下的痕迹之一，我以极端激烈的态度守护，最终傅隆生勉强让步，将钥匙独独给了我一人。我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人踏入，那里面的书， dust 埃与旧纸的气息，是我对抗这个扭曲世界的唯一武器。

我大部分时间蜷缩在自己的房间，但当窒息感快要淹没我时，我就会躲进书房，反锁上门，沉浸在文字构筑的世界里，暂时忘记现实的重压。那里的安静是属于自己的，没有被监视的黏腻感。

那天下午，我又一次逃进了书房。我在高大的书架间流连，指尖划过皮质书脊，感受着片刻的宁静与安全。时间在静谧中流逝，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我才依依不舍地合上看到一半的书，将其小心地放回原处。

我打开书房的门，锁好，一转身，呼吸几乎骤停。

是熙蒙。

他倚靠在对面走廊的墙上，似乎只是恰好路过，又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造型奇特的U盘，眼神并没有直接落在我身上，而是看着空中某个虚无的点。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钥匙。

他这时才缓缓转过视线，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看向我，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精准地聚焦。他既没有提那天雨中花园的对视，也没有任何寒暄。

就在我绷紧身体，准备无视他直接离开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缺乏起伏的语调，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数据。

“第二个书架，第三层，靠右倒数第七本，”他说，“也许你会喜欢那本书。”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便径直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仿佛只是随口分享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信息。

我僵在原地，握着钥匙的手心有些发凉。

第二个书架第三层？靠右倒数第七本？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位置的书？他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取代了恐惧，密密麻麻地爬上我的脊背。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不像熙旺那种带着明确目的的示好，更不像是一种威胁。这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诡异的行为。他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突然向你投掷一颗看似无用的石子，仅仅是为了看你是否会弯腰捡起，或者只是为了听那一声落地的轻响。

我看着走廊尽头他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感到一种比被监视更深沉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