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房外熙蒙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我便不再去那里了。那把唯一的钥匙被我扔进抽屉深处,仿佛那能隔绝某种无形的窥探。我的世界重新缩小到卧室的四壁,连最后一点喘息的空间也自愿放弃了,只因那里面可能布满了另一双更加令人不安的眼睛。
傍晚,门外响起的却不是惯常的沉稳脚步声,也不是令人脊背发凉的寂静。敲门声轻快甚至带着点跳跃的节奏。
“小瑾?在吗?”是小辛的声音,六人中最年轻活泼的那个,也是名义上与我年龄最相近的“哥哥”。
我靠在门后,不出声。
“那个……父亲让我们叫你下去吃饭。”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又或许只是他一贯的语调,“今晚一起吃饭吧?这次……这次任务特别危险,父亲差点就……”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像是意识到失言,赶紧换了种轻快的语气,“总之有惊无险!下来吧,好不好?”
差点就怎么了?死了吗?
我心里骤然涌起一股近乎恶毒的畅快。要是他真的回不来了,这栋令人作呕的宅子会不会就此分崩离析?这个念头像一丝微弱的毒火,却瞬间点燃了我压抑许久的情绪,甚至带来一种扭曲的愉悦感。好吧,就冲着这个“差点”,我也该下去看看。
我拉开房门。小辛显然没料到我会真的开门,吓了一跳,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大大咧咧、试图显得亲切的笑容,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谨慎和打量。
“走吧?”他侧身让开。
我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走向楼梯。我能感觉到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快步跟上,似乎想找点话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餐厅里,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凝滞。熙旺正将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动作一丝不苟,他抬头看见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深水,只是微不可察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阿威和仔仔坐在一边,看到我下来,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威瞬间地挺直了背脊,仔仔则垂下眼,手指摆弄着餐巾。胡枫坐在另一边,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带着评估的意味,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
主位上,傅隆生正在倒酒。他看到我,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其温和甚至称得上慈爱的笑容,仿佛我的到来是他期盼已久的天大好事。
“瑾瑾来了?”他放下酒瓶,声音是刻意放缓的温柔,“快,坐到爸爸身边来。小辛,快去给妹妹盛碗汤,暖暖身子。”
他看起来毫发无伤,甚至心情颇佳。我心底那点恶毒的期望落空,冰冷的现实重新包裹上来。
我依言走到他指定的位置坐下,离他最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和一丝极微弱的、被刻意清洗过的硝烟气息。他亲自将我面前的餐具又摆放了一下,将一盘剔好了刺的鱼肉推到我面前。
“今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清蒸鱼,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能溢出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诠释着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角色,“脸色怎么有点白?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熙旺,”他转向沉默的长子,“明天让陈医生过来一趟,给瑾瑾看看。”
“是,父亲。”熙旺应道,声音平稳。
“不用。”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傅隆生却像是没听到我的拒绝,或者说完全不在意我的反应,他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我碗里:“多吃点蔬菜,营养要均衡。这次出去,看到一条很漂亮的钻石项链,我就想起我们瑾瑾戴起来一定好看,已经让人去处理了,过几天就能送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询问着我的日常,关心着我的健康,描绘着要给我的各种奢华礼物。桌上的其他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交谈几句任务里的技术细节或无关痛痒的趣事,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有意无意地笼罩在我和傅隆生这片区域。
我埋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菜,对他所有的问话,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只用“嗯”、“不用”、“还好”这类最简单的字眼回应。我能感受到桌上各种目光:小辛试图活跃气氛的尴尬,阿威和仔仔的谨慎,胡枫的冷静观察,熙旺沉默的注视,还有……熙蒙。
他坐在稍远的位置,安静地吃着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但我却能感觉到,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偶尔会极快地扫过我,扫过傅隆生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然后垂下,嘴角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让我觉得他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什么,分析着什么。
这顿丰盛温馨的晚餐,于我而言,如同一场酷刑。傅隆生表演着父慈女孝的戏码,其他人配合着演出,而我,既是这场戏的主角,也是唯一的观众,更是一个被这浓得化不开的虚伪爱意捆绑得快要窒息囚徒。每一秒,都漫长无比。
“怎么不吃鱼?不合胃口?”傅隆生又关切地问。
我看着碗里雪白的鱼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饱了。”我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