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的调整带来了行为上的改变。我不再仅仅满足于隔着门板的僵硬回应。我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晚餐桌上,不需要小辛或其他人的催促。我依旧沉默,但那种尖锐的抗拒感被一种看似疲惫的、默认的顺从所取代。
傅隆生对此显然乐见其成。他脸上的慈爱笑容变得更加真切了几分,餐桌上对我嘘寒问暖的频率更高。
一次晚餐,厨房做了白灼海虾,红艳艳的虾子堆叠在洁白的瓷盘里。我习惯性地没有去碰那道需要动手的菜,只是小口吃着眼前的食物。傅隆生正和胡枫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没有留意。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旧伤痕和薄茧的手,默不作声地端走了我面前那只干净的小碟子。
是熙旺。
他垂着眼,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动作却异常专注。他拿起一只虾,手指灵活而迅速地剥开红壳,剔去虾线,将完整的、莹白的虾肉一只只放入我的碟中。整个过程流畅而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仿佛这不是在餐桌上,而是在执行一项需要高度专注的任务。
桌上其他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威瞪大了眼睛,连小辛脸上那惯常的嬉笑都僵住了。傅隆生停止了交谈,目光投过来,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审视,嘴角那抹惯有的笑容似乎淡了些。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冲上脸颊又迅速褪去的热度。那碟渐渐堆高的虾肉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视线。
我知道,我必须有所回应。
我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喉咙的干涩和手指的微颤,在那碟虾肉被推到面前时,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熙旺依旧低垂的眉眼,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够了。谢谢。”
我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诡异的寂静。
熙旺的动作顿住了,捏着最后一只虾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那最后一只虾肉放入碟中,然后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再平常不过。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远非表面的平静。
傅隆生这时才轻笑出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看来还是我们熙旺细心,知道妹妹不喜欢沾手。”他的目光在我和熙旺之间流转,带着一种玩味的、仿佛看穿一切的满意,“瑾瑾多吃点,哥哥亲手剥的,味道不一样。”
我僵硬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肉,味同嚼蜡地放入口中。咸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我却只感到一阵阵反胃和心惊肉跳。
也就是在这时,一种冰冷的、被毒蛇锁定的悚然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越过餐桌,撞入了熙蒙的视线。
他坐在阴影稍浓的角落,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刚才的插曲而表现出明显的惊诧或好奇,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但他正在看我。
那不是他以往那种空洞的、分析数据般的平静。
他的眼神变了。
一种极其可怕的专注力凝聚在他的瞳孔里,那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黑暗的粘稠的东西。像是最深的海沟里涌起的无声暗流,带着能将人灵魂都绞碎的压强。他的嘴角平直,没有任何表情,整张脸像一张打磨光滑却毫无生气的面具。
可偏偏就是这张毫无表情的脸,配上那双燃烧着无声疯癫的眼睛,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对比。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疯狂的占有欲和一种……被某种不可言说的背叛点燃的、冰冷刺骨的狂热。
他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他早已用目光圈禁、打上独属烙印的藏品,而现在,这个藏品正被另一只手触碰。那疯狂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剥开我的皮肤,丈量我的骨骼,要将我每一寸都重新纳入他的绝对掌控之中。
我瞬间如坠冰窟,刚刚咽下的虾肉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石块堵在胃里。我猛地低下头,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握不住筷子。
我原本以为熙旺是那个需要小心应对的变量,傅隆生是那个需要最终对抗的阴影。
可我错了。
大错特错。
熙蒙那疯狂的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幼稚的算计和伪装。我这才骇然意识到,这座巢穴里最不可控、最癫狂的危险,或许一直安静地蛰伏在阴影里,而我愚蠢的、试图利用熙旺来寻求喘息之举,可能正不自知地踩踏着他的底线,亲手将自己推向他那深不见底、扭曲可怖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