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平淡

门铃就在这一刻响起，清脆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屋内温馨融洽的泡沫。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来了。

妈妈已经笑着站起身：“肯定是熙泰回来了。”她快步走去开门。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紧紧锁在玄关处，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Alex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紧绷，握着我的手指稍稍用力，拇指在我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期待看向门口。

门开了。

熙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他先是习惯性地对妈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然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客厅。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看到他脸上的浅笑微微一滞，目光像最精密的雷达，迅速而无声地扫过全场——掠过桌上显然价值不贵的茶具和礼品袋，掠过座椅上姿态闲适却难掩贵气的Alex，最后，定格在我和Alex交握的手上。

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骤然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虽轻，却切实存在。那里面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是惊讶？是审视？还是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晦暗？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速度快得惊人。他脱下外套，挂好，动作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凝滞从未发生过。

“家里有客人？”他语气平静地问妈妈，目光却再次投向Alex，带着一种礼貌的、主人式的询问。

“是啊，熙泰，快过来。”妈妈热情地招呼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喜悦，“这是恩又的男朋友，Alex。Alex，这就是恩又的哥哥，熙泰。”

Alex率先站起身，他比熙泰略高一点，身形挺拔，此刻展现出无可挑剔的礼仪。他主动向熙泰伸出手，笑容阳光又真诚，带着对兄长应有的尊重：“熙泰哥，你好。经常听恩又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

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画面看起来和谐无比——阳光俊朗的年轻男孩，沉稳内敛的兄长。

可我坐在那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无声碰撞的气场。Alex的握手坚定而有力，笑容无懈可击，带着一种自信的、甚至是隐隐宣告主权的气势。而熙泰，他的回应同样沉稳有力，脸上甚至也挂起了一丝淡淡的、堪称温和的笑意，接受着这份问候。

但只有我，只有我能看到熙泰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丝毫笑意。那深邃的瞳孔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冷静地倒映着Alex耀眼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从头到脚，将Alex打量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Alex价值不菲的腕表，裁剪合体的高档衬衫，以及那种从小被富养和精心培育出来的、几乎刻进骨子里的优越感和从容。

熙泰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维持着那层温和的礼貌。他甚至对Alex点了点头，语气平常地说：“你好，欢迎。”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转向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恩又。”

就这一眼，这一声简单的称呼，让我所有的心理建设险些崩塌。那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复杂，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我裹紧。心虚、赌气、还有那该死的期待……所有情绪在我心里疯狂翻搅。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刻意往Alex身边靠了靠，扬起一个看似甜蜜的笑容：“哥，你回来啦。”

Alex极其自然地搂住我的肩膀，对熙泰笑道：“熙泰哥，恩又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熙泰的目光在我们亲密依偎的姿态上停留了半秒，随即淡淡地移开，对妈妈说道：“饿了，可以开饭了吗？”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家里来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而这，恰恰是最让我心惊的。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我预想中的情绪——没有惊讶，没有质疑，更没有我潜意识里或许期待看到的失落或波动。

他就像看到一件与己无关的既成事实，冷静地接受了。

这种彻底的、不动声色的平静，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灭了我心中那簇夹杂着炫耀和报复的快意火苗，只留下嘶嘶作响的空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