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忐忑

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开始。

妈妈热情地张罗着，不断给Alex夹菜，夸赞他细心周到。爸爸也和Alex聊着一些经济时事，Alex应对自如，见解独到，引得爸爸频频点头。他无疑是这场家宴的绝对主角，光芒四射，掌控着谈话的节奏和氛围。

熙泰的话很少。

他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回应一下妈妈的问话，比如工作忙不忙，最近身体怎么样。他的举止一如既往的得体，甚至称得上温和。但当话题不经意转向我时，我能感觉到他看似随意的目光会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和Alex。

Alex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会自然地为我剥虾，将我喜欢的菜挪到我面前，在我嘴角沾到酱汁时，极其自然地用纸巾轻轻替我擦掉，动作亲昵又熟练。每一次他做这些的时候，我都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瞥熙泰。

他看到了。每一次他都看到了。 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安静地咀嚼着食物，或是垂下眼睫喝一口汤，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幕与他毫无关系的温情剧。

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质疑或反对都更让我感到窒息和…不甘。

Alex似乎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暗流，或者说，他自信得无需在意。他甚至将话题引向熙泰：“听恩又说，熙泰哥在公司是技术骨干，非常厉害。我一直很钦佩能沉下心来做技术的人。”

这话语带着恭维，却也带着一种上位者式的、淡淡的评判意味。

熙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Alex，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却又不像是在笑：“混口饭吃而已，比不得Alex你，年轻有为，家世出众。”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真心称赞还是别的什么，那声“家世出众”似乎微微停顿了半秒。

Alex朗声笑起来，显然接受了这份“称赞”，他转而对我父母说：“叔叔阿姨培养了一对优秀的儿女，恩又可爱，熙泰哥沉稳，真让人羡慕。”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爸爸也面露欣慰。

就在这时，熙泰忽然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问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恩又，你上次说的那个课程论文， 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别光顾着玩，耽误了正事。”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极了。他从未在饭桌上关心过我的学业，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

我愣了一下，还没回答，Alex已经笑着替我接过了话头，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我的椅背上：“熙泰哥放心，有我看着她呢。她的日程表我比她还清楚，绝对不会让她耽误学习。对吧，恩又？”他侧头看我，眼神宠溺。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展示的所有物。Alex的维护周到却强势，而熙泰那个看似关心的问题，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提醒，或者说…一个轻微的、只有我能听懂的刺探。

我看到熙泰的视线在Alex搭在我椅背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饭局继续。Alex依旧谈笑风生，父母依旧满意欣慰。

但我却再也无法融入这看似热烈的气氛里。

我低头吃着碗里的菜，食不知味。熙泰的平静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我在期待或害怕的情绪，没有质疑，没有反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只是在那里，安静地、近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Alex如何在我父母面前游刃有余，看着我如何沉浸在Alex营造的甜蜜幻象里。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像一面冰冷的镜子，隐隐照出我内心那份基于炫耀和赌气的虚张声势。

Alex又一次细心地为我舀了一勺汤。

而我，第一次，下意识地微微避开了他随之而来的、充满爱意的注视。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眼睫低垂，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