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瑞（刀）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板上，也打在张桂源心头。他立于将军府的回廊下，手中攥着一封刚从北境传回的信，信纸被雨水洇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锋利如刀——那是张函瑞的亲笔，却不是写给任何人的家书，而是敌军主帅用来羞辱他的劝降书。

信里只寥寥数语，说张函瑞已归降，如今在敌营中安好，劝他莫要再负隅顽抗，早些束手，还能保一城百姓平安。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药杵，那是他们年少时的记号，张函瑞总说，医者的药杵能捣药，也能敲开人心结。

张桂源指尖泛白，将信纸揉得粉碎。他不信。三个月前，张函瑞以军医身份随他出征，临走时还笑着往他行囊里塞了包驱寒的草药，说“桂源你体寒，北境风大，记得每晚用这药泡脚”。那时营中篝火明明灭灭，映着张函瑞眼底的光，像藏了整片星空。

可如今，斥候回报，说北境突围那日，张函瑞为护伤兵，被敌军擒了去。再之后，便是这封“劝降书”。

军中流言四起，说张郎中贪生怕死，说他早与敌军暗通款曲。张桂源拔剑斩了流言最盛的小兵，血溅在军帐的帘布上，像极了那日张函瑞为他包扎伤口时，不小心蹭上的药汁。他红着眼嘶吼：“谁再敢辱他，这剑便不认人！”

可夜深人静时，他会独自坐在帐中，一遍遍摩挲着那包早已干硬的草药。药香淡了，却总让他想起张函瑞为他煎药时的模样——少年蹲在篝火旁，用树枝拨弄着药罐，侧脸被火光照得暖融融的，说：“桂源，等打完仗，我便在苏州开个小药铺，你若卸甲，便来陪我坐诊，好不好？”

他那时只笑他傻，说将军卸甲，哪能去当药铺的伙计。如今想来，那竟是他听过最动人的许诺。

七日后，决战。张桂源身先士卒，杀得双目赤红。敌军阵中，他遥遥望见高台上绑着个人，穿着单薄的囚服，身形消瘦，正是张函瑞。

“张桂源！”敌军主帅狂笑，“你看这是谁？降不降？不降，今日便让他血溅当场！”

张函瑞抬起头，脸上满是伤痕，却直勾勾望着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喊：“桂源！射我！军中的信号箭有毒，射我！”

张桂源浑身一震。他认得，那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若遇绝境，以带毒的信号箭示警，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落入敌手。

敌军主帅察觉不对，拔刀便要砍向张函瑞。千钧一发之际，张桂源拉满长弓，箭尖对准的，却是张函瑞的心口。

“函瑞，对不住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决绝。

箭出如电，穿透了张函瑞的胸膛。少年的身体晃了晃，倒在高台上，倒下前，他望着张桂源的方向，似乎笑了一下，像极了那年江南初见，他递给他一包草药时的模样。

敌军大乱，张桂源率军冲杀，最终大胜。

清理战场时，士兵在张函瑞怀中发现了一块玉佩，裂成了两半，上面刻着的“源”字，被血染得看不清轮廓。还有一张揉烂的布条，上面是张函瑞的血字：“桂源，药铺我先替你看着，等你来时，我再为你煎药……”

张桂源将半块玉佩揣进怀里，另半块，随张函瑞一同葬在了北境的风沙里。

后来，他成了大齐的护国将军，镇守北境十年。每年深秋，他都会独自登上那座高台，带着一包新采的草药，坐在当年张函瑞倒下的地方，一坐便是一整天。

风里带着药香，也带着他从未说出口的话——

“函瑞，药铺我记住了，可我找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