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尾巴还带着点料峭的寒意，可六年级下册的开学日一到，空气就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兴奋劲儿。周暮背着崭新的书包走进教室时，金屿辞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摊开的语文书上，把他纤长的手指照得格外清晰。
“早啊，金屿辞。”周暮放下书包，冲他笑了笑。她的笑容像刚剥开的橘子，带着点甜丝丝的暖意，金屿辞的耳尖几不可察地红了红，低声回了句“早”。
他们做同桌已经快半年了。从六年级开学金屿辞被老师安排坐在周暮旁边的那天起，这个男生就成了她生活里最熟悉的陌生人。周暮是那种天生就带着光的女孩，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而金屿辞总是安安静静的，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要么刷题要么望着窗外，可周暮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冷漠——上次她感冒发烧，是他默默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她的笔袋拉链坏了，是他趁她不注意，用零花钱买了个新的放在她抽屉里。
“周暮！”熊知珩的声音从过道那头传来，他背着个半旧的运动包，一屁股坐在金屿辞前面的座位上，转过来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粉色门票，“新开的那家‘乐游谷’，今天试营业，去不去？”
周暮眼睛一亮：“真的？我寒假就想去了，我妈说等开学人少点再带我去。”
“巧了，我也是，”熊知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妈给了我两百块红包，够我们玩一下午了。对了，你那个好朋友叶晴禾呢？叫上她一起啊。”
提到叶晴禾，周暮才想起早上进校门时，叶晴禾说要去办公室找老师问点事，周暮刚想开口说，教室后门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叶晴禾抱着一摞练习册走进来，看到周暮就挥了挥手：“暮暮，我刚在办公室碰到张老师，她说这学期的周记要增加字数了……”
“先别管周记了，”周暮打断她，晃了晃手里的门票，“下午去乐游谷玩不？熊知珩请客。”
“真的？”叶晴禾眼睛瞬间亮了，她放下练习册凑过来，“我寒假收了三百多红包呢，够买棉花糖和烤肠了！”
“那就这么定了，”熊知珩拍了下手，“放学在校门口集合，谁也不许迟到。”
金屿辞一直没说话，只是低头翻着语文书，可周暮注意到，他握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她忽然想起什么，戳了戳他的胳膊：“金屿辞，你下午有空吗？一起去啊，人多热闹。”
金屿辞抬起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愣了几秒才说：“好。”
“太好了！”周暮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们四个一起，正好凑一桌！”
熊知珩在前面“啧”了一声：“周暮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明明是我先约你的，怎么还主动邀请别人啊？”
“大家都是同学嘛，一起玩才开心。”周暮随口回了句，没注意到熊知珩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下午的阳光比早上暖了许多，乐游谷门口的彩旗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周暮背着个浅蓝色的小包，里面装着纸巾、创可贴和几枚硬币，刚走到检票口，就被熊知珩一把夺了过去：“背着多累，我帮你拿着。”
“不用，很轻的。”周暮想抢回来，熊知珩却把包甩到肩上，冲她做了个鬼脸：“哪有让女生背包的道理，你哥我可是绅士。”
“谁是你妹啊。”周暮嘴上嗔怪着，心里却软软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熊知珩总会把她护得好好的，她的书包重了，他会抢过去背；她被男生欺负了，他会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叶晴禾在旁边捂着嘴笑：“你们俩啊，天天拌嘴还天天黏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真兄妹呢。”
“那当然。”熊知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金屿辞跟在他们身后，看着熊知珩肩上那个属于周暮的小包，手指在口袋里蜷了蜷。他记得那个包，是周暮生日的时候，熊知珩送给她的，当时周暮收到礼物时，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进了游乐园，周暮立刻被不远处的海盗船吸引了：“我们先去坐那个吧！看起来好刺激！”
“我不敢，”叶晴禾往后缩了缩，“听说那个荡得特别高，我怕吐。”
“胆小鬼，那你和金屿辞在下面等我们？”熊知珩说。
“别啊，”叶晴禾赶紧拉住他的胳膊，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腕，“我可以试试，你得拉住我。”
熊知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啊，怕了可以抓住我。”
周暮本来已经迈出的脚步顿住了，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以前每次去游乐场，叶晴禾都是紧紧跟着她的，怎么今天突然黏上熊知珩了？她正想开口说什么，金屿辞忽然在她身边低声说：“海盗船确实挺危险的，要不我们去玩旋转木马？”
“不行，”周暮立刻摇头，“我就要坐那个！”
她像赌气似的，率先朝着海盗船跑去。排队的时候，风有点大，吹得她头发乱糟糟的，周暮的心沉了沉。
她记得叶晴禾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们从四年级就是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秘密，一起在放学路上偷偷买辣条，叶晴禾知道她有多依赖熊知珩，怎么会突然……
“轮到我们了！”熊知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率先跳上海盗船，选了个中间的位置，然后回头冲叶晴禾招手，“快上来，我旁边给你留了位置。”
叶晴禾笑着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把书包放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周暮站在下面，看着他们挨在一起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
“我坐这里吧。”金屿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指了指熊知珩斜后方的位置。
周暮点点头，木然地跟着坐上去。海盗船缓缓启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发现旁边的金屿辞双手紧紧抓着前面的护栏。她忽然想起，金屿辞好像有轻微的恐高症，上次下课闲聊周暮突然意识到的。
“你要是害怕，就抓住我的胳膊。”周暮脱口而出。
金屿辞猛地转头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海盗船越荡越高，风声在耳边呼啸，周暮朝下望去，她正觉得刺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熊知珩正侧头跟叶晴禾说着什么，叶晴禾笑得前仰后合，还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而熊知珩非但没躲，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以前，熊知珩是从来不让别的女生碰他的。周暮记得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想借熊知珩的橡皮，碰了下他的手，他当场就把橡皮扔了，还跑去洗手间洗了半天手。
“啊——”叶晴禾忽然尖叫一声，海盗船荡到最高点时猛地往下坠，她吓得紧紧抓住了熊知珩的胳膊。
“别怕别怕。”熊知珩的声音透过风声传过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马上结束了，坚持一下。”
周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金屿辞，却发现他根本没在看风景，而是望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担忧。
“我没事。”周暮别过脸，声音有点发哑。
海盗船终于停了下来，周暮几乎是逃一般地跳了下去。脚刚沾到地面，就感觉一阵头晕，金屿辞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慢点，别摔倒了。”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周暮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谢谢，我没事。”
熊知珩和叶晴禾也下来了，叶晴禾还在抱怨：“吓死我了，熊知珩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晃我啊？”
“我可没碰你，是你自己吓得抓着我不放。”
“哪有……”叶晴禾脸红了，轻轻推了他一下。
周暮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她从熊知珩肩上扯过自己的小包：“我想去玩蹦床，你们去不去？”
“去啊，”熊知珩立刻点头，“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超大的蹦床公园，据说还能玩灌篮。”
蹦床公园里全是孩子的尖叫声，周暮脱了鞋踩上去，弹性十足的网面让她忍不住跳了几下。熊知珩很快就玩嗨了，抱着篮球在蹦床上跑了几步，猛地一跃，漂亮地把球扣进了篮筐。
“哇，你好厉害！”叶晴禾站在下面拍手，眼睛里满是崇拜。
熊知珩得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又拿起一个球：“要不要试试？”
“好啊好啊！”叶晴禾立刻跑过去，站在熊知珩身边。熊知珩在旁边教她摆姿势，“对，就这样，屈膝，用力跳……”
周暮原本也想过去的脚步，彻底停住了。她站在蹦床的角落，看着叶晴禾仰头冲熊知珩笑，看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又闷又沉。
她一直以为，熊知珩是不一样的。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被老师批评后安慰她。她以为，这种不一样是独属于她的，就像她喊他“哥哥”，喊了整整两年，喊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
可现在，他用同样的温柔对待叶晴禾，用同样的耐心教叶晴禾打球，甚至允许叶晴禾碰他那些他从不许别人碰的东西。那些她以为的特殊，原来根本就不特殊。
“累了吗？”金屿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她，“这里太吵了，要不要去外面坐会儿？”
周暮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烦躁。她点了点头：“好。”
坐在蹦床公园外的长椅上，周暮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人群，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金屿辞坐在她旁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金屿辞，”周暮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你说……熊知珩是不是喜欢叶晴禾啊？”
金屿辞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紧了紧，他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想说“是”，可看到她泛红的眼眶，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也许他们只是玩得比较好而已。”
“是吗？”周暮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可我以前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生这么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金屿辞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比周暮更早发现熊知珩的变化，从叶晴禾第一次被周暮拉着介绍给熊知珩那天起，他就注意到，熊知珩看叶晴禾的眼神里，有他从未在周暮身上看到过的光芒。
只是他没想到，周暮会这么在意。
“可能…是你想多了。”金屿辞最终还是说了这句违心的话。他不想看到周暮难过，哪怕这种难过不是因为他。
周暮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蹦床公园的方向，眼神空落落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我们回去吧，该玩的都玩得差不多了。”
金屿辞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回蹦床公园时，熊知珩和叶晴禾还在玩投篮，看到他们回来，熊知珩扬了扬手里的球：“你们去哪儿了？快来玩啊，我刚教会叶晴禾投三分球。”
“不了，”周暮的声音淡淡的，“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了。”
熊知珩愣了一下，似乎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还笑着说：“累了啊？那我们去买个棉花糖就回家，我请客。”
“不用了，”周暮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不想吃。”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熊知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叶晴禾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周暮。金屿辞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了周暮身前。
“那……那我们走吧。”熊知珩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回去的路上，气氛变得格外尴尬。熊知珩几次想跟周暮说话，都被她用各种理由避开了。走到游乐园门口的岔路口时，叶晴禾忽然说：“暮暮，我们不是住一个小区吗？一起走回去吧。”
周暮点点头，没看熊知珩。熊知珩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旁边的金屿辞，挠了挠头：“那我和金屿辞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嗯。”周暮应了一声，没再像往常一样喊他“哥哥”。
看着熊知珩和金屿辞转身离开的背影，叶晴禾忽然挽住了周暮的胳膊：“暮暮，你刚才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周暮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过了很久才轻声问：“叶晴禾，你是不是喜欢熊知珩？”
叶晴禾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霞，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细的：“我……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的，人很有趣……”
“所以，是有好感，对吗？”周暮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叶晴禾被她看得有点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咬着唇承认了：“嗯，有一点。暮暮，你不会生气吧？”
“生气？”周暮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又不是我的谁。”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那点酸涩却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把叶晴禾介绍给熊知珩时的场景，她笑着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叶晴禾”，熊知珩笑着说“你好，我是周暮的哥哥”。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最好的朋友会和她喊了两年的“哥哥”，走到一起。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熊知珩只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可当看到他对别人好时，那种密密麻麻的难过，又是什么呢？是因为习惯了他的特殊对待，突然被打破而感到的不适？还是……她其实早就把那份依赖，悄悄变成了别的东西？
周暮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今天下午的阳光和笑声，一起碎掉了。
“我们快走吧，马上吃晚饭了。”周暮挣开叶晴禾的手，加快了脚步。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紧紧依偎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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