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站在商场正门前的台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屏幕停留在和熊知珩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她十分钟前发的“我到啦,在门口等你”。
上午的阳光把柏油马路晒得泛起一层柔光,空气里浮动着夏末特有的温热。商场前的广场上,几个孩子正围着喷泉追逐,银亮的水珠溅在他们裸露的胳膊上,惊起一串清脆的笑。周暮抬起头,看见几只鸽子从头顶掠过,翅膀划破淡蓝色的天空,留下转瞬即逝的阴影。云走得很慢,像被拉长的棉花糖,懒洋洋地趴在天上,偶尔遮住太阳,会在地面投下一小片流动的阴凉。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不紧不慢地挪过九点半。视线扫过对面的街道,公交车站旁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正在低头看手机,身形有点像熊知珩,可等那男生抬起头,周暮又轻轻摇了摇头。街角的咖啡店飘出浓郁的香气,混合着街边小贩推车上传来的烤肠味,形成一层浓浓的烟火气息。
有风吹过,掀起她扎在脑后的马尾,碎发扫过脸颊,有点痒。周暮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目光又落回商场大门的方向。玻璃门敞开着,出来的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进去的人脚步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像被钉在原地,心里那点等待的焦躁,慢慢漾开一点点甜。
她想起昨天在微信上约熊知珩时,他秒回的那个“好啊”,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表情。他们两家住得近,从小学就是同学,说是发小,倒更像亲兄妹——至少周暮是这么觉得的。
“周暮!”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暮猛地回头,看见熊知珩正穿过马路朝她跑过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短袖,配上一条宽松的牛仔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跑到她面前时微微喘着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很久了?路上碰到张阿姨,被拉住说了两句话。”
“没多久,”周暮往后躲了躲,避开他的手,“刚到。”
“那就好,”熊知珩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进去吧,想吃什么?我请。”
商场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进去就驱散了外面的热气。一楼的化妆品柜台前摆着五颜六色的香水,周暮下意识地往熊知珩身边靠了靠,避开那些过于浓郁的味道。
“先去买杯奶茶吧,”熊知珩指了指不远处的奶茶店,“你上次说想喝那个抹茶奶砖的。”
排队的时候,周暮看着菜单板上密密麻麻的选项,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最近在减肥吗?还喝奶茶?”
“偶尔放纵一下嘛,”熊知珩掏出手机扫了码,侧过头问她,“还是少糖少冰?”
“嗯。”
拿到奶茶的时候,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周暮用指尖碰了碰,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熊知珩的那杯是轻乳茶,他插好吸管递过来一根,自己先吸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奶茶最治愈。”
“没看出来你有什么需要治愈的。”周暮吸到了几颗爆珠,酸甜的口感在口中爆开。
“比如被我妈逼着报了两个补习班算不算?”熊知珩夸张地皱起眉,“这个周末两天全排满了,今天能出来简直是偷来的时间。”
周暮忍不住笑了:“谁让你上次考数学只考了七十多分。”
“那不是失误嘛,”熊知珩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了,金屿辞转学过来之后,班里的平均分都被拉高了,老师抓得更紧了。”
提到金屿辞,周暮愣了一下。他转来班里快一个月了,她和他虽然是同桌,但其实连好友都没有。听说他以前在老家的学校课程进度慢一些,这阵子一直在拼命补课,放学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抱着一摞习题册走出校门。
“他确实很努力,”周暮轻声说,“上次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看到他在问老师题,那时候都放学半小时了。”
“估计是想快点跟上进度吧,”熊知珩拉着她往三楼的小吃区走,“不说他了,带你去吃那家章鱼小丸子,上次你说很好吃的。”
章鱼小丸子的摊位前也排着队,铁板上的小丸子滋滋地冒着热气,老板用小铲子把它们翻过来,刷上浓稠的酱汁,再撒上木鱼花和海苔碎。周暮看着那些跳动的木鱼花,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要六个?”熊知珩问她。
“嗯,多加酱。”
拿到小丸子的时候还是滚烫的,熊知珩从老板那里多要了两包纸巾,递了一包给她,自己先拿起一个,吹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烫烫烫……”
周暮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笑得弯起了眼睛,也拿起一个,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吹着。外皮酥脆,里面的章鱼肉Q弹,酱汁带着点微甜的咸,和奶茶的清甜混在一起,是让人觉得安心的味道。
“对了,”熊知珩咽下嘴里的丸子,“下周运动会,你报的什么项目?”
“八百米和两百米短跑。”
“这么猛?”熊知珩挑眉,“八百米可是地狱项目。”
“没办法,体育委员硬拉我报的,说女生没人报。”周暮撇撇嘴,“你呢?”
“我报了篮球和一百米,”熊知珩拍了拍胸脯,“看你哥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谁是你妹啊。”周暮嗔了他一句,心里却有点暖。
他们沿着扶梯慢慢往上走,路过一家卖玩偶的店,周暮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那个小熊玩偶,眼睛亮了亮。
“喜欢?”熊知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有点,”周暮摇摇头,“就是觉得挺可爱的。”
熊知珩没说话,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只是路过收银台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周暮点点头,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大厅里的表演。没过几分钟,熊知珩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袋子,塞到她怀里:“给你的。”
周暮打开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小熊玩偶。
“你怎么……”
“看你盯着它看了好几秒,肯定是喜欢,”熊知珩挠挠头,笑得有点腼腆,“就当是提前祝你运动会顺利。”
玩偶的绒毛很软,周暮抱在怀里,感觉心里也软软的。她刚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奶奶”两个字。
“喂,奶奶。”
“小暮啊,在哪儿呢?”奶奶的声音带着点慈祥的沙哑。
“在商场呢,和知珩一起。”
“哦,和知珩啊,”奶奶在那边笑了,“快中午了,回来吃饭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啊,”周暮看了眼熊知珩,“我们这就准备回去。”
“让知珩也一起来吧,”奶奶立刻说,“他爸妈今天不是出差了吗?一个人在家肯定没好好吃饭,正好过来一起吃。”
周暮捂住手机,抬头问熊知珩:“我奶奶让你去我家吃饭,说做了糖醋排骨。”
熊知珩眼睛一亮:“李奶奶做的糖醋排骨?那必须去啊!”
挂了电话,熊知珩拿出手机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挂了之后冲周暮扬了扬手机:“搞定,我爸说让我好好蹭饭。”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光线变得刺眼起来。熊知珩很自然地接过周暮手里的玩偶和没喝完的奶茶,另一只手拎着刚买的几袋零食,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周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哥哥,好像也不错。
周暮家在老旧的居民楼里,没有电梯,爬楼梯的时候,熊知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三楼的时候还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快点,我都闻到排骨香味了。”
奶奶果然做了一大桌菜,糖醋排骨炖得软烂,酱汁裹在排骨上,闪着油亮的光。熊知珩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含糊不清地说:“李奶奶,您做的排骨还是这么好吃。”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奶奶笑着给他盛了碗汤,“多吃点,看你这孩子,好像又瘦了。”
午饭吃得热热闹闹的,奶奶一直在给熊知珩夹菜,嘴里念叨着他小时候的趣事,说他三岁的时候还抢过周暮的奶瓶,被周暮咬了一口,哭了一下午。
“奶奶!”周暮脸红了,“说这个干嘛。”
“怎么不能说,”熊知珩笑得得意,“那说明我从小就知道护着你,怕你饿肚子。”
吃完饭,熊知珩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周暮想帮忙,被他推出了厨房:“我来就行。”
周暮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系着奶奶那件粉色的围裙,笨拙地在水池前洗碗,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很安稳的感觉。
从周暮家出来的时候,刚过下午两点,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聊天。熊知珩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花坛:“看,我的平衡车。”
周暮走过去,看到一辆白色的平衡车靠在花坛边,车轮上还贴着银色的贴纸。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上周我爸给我买的,说是奖励我英语考了全班第三,”熊知珩把平衡车扶起来,踩上去试了试,“特别好玩,就是有点难学。”
他踩着平衡车在小区的空地上滑了起来,刚开始还有点晃,很快就稳了下来。他滑到周暮面前,猛地刹车,单脚支地:“要不要试试?”
“我不会。”周暮有点犹豫。
“我教你啊,很简单的,”熊知珩跳下来,把车扶稳,“你先站上去,身体放松,别紧张。”
周暮小心翼翼地把脚踩上去,刚想站直,车身就猛地一晃,吓得她赶紧抓住熊知珩的胳膊。
“别怕,”熊知珩的声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身体稍微前倾一点,对,就这样,眼睛看着前面,别低头。”
他扶着她的腰,慢慢松开手。周暮屏住呼吸,感觉车身在微微晃动,像踩在波浪上。
“很好,再往前挪一点点,”熊知珩在旁边轻声指导,“对,就是这样,保持平衡……”
忽然一阵风吹过,周暮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偏了下头,车身立刻往一边倒去,她惊呼一声,感觉腰上一紧,被熊知珩稳稳地扶住了。
“没事吧?”他的语气里带着点紧张。
“没事,”周暮站稳后,心脏还在砰砰跳,“好像有点难。”
“慢慢来,”熊知珩笑了笑,“我刚开始学的时候,摔了好多次呢,膝盖都青了。”
他又耐心地教了她十几分钟,周暮渐渐找到了感觉,能自己滑出一两米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熊知珩在旁边跟着她跑,时不时提醒她注意方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四年级的数学课,老师让大家轮流说自己的生日。轮到熊知珩的时候,他站起来大声说:“我是一月二十六号的!”
老师笑着点点头:“那是冬天出生的孩子。”
然后轮到了她,她有点害羞地站起来:“我是四月十七号。”
坐下的时候,熊知珩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我比你大快三个月呢,以后要叫我哥哥。”
那时候她还嘴硬,说才不叫,可没过几天,在他帮她抢回被男生抢走的羽毛球拍后,她就自然而然地喊了声“谢谢哥哥”。从那以后,这个称呼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想什么呢?”熊知珩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没什么,”周暮笑了笑,“感觉好像有点会了。”
“那我再带你滑一圈?”
“好啊。”
下午的阳光变得温柔起来,小区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滑到第三次的时候,熊知珩看了眼手机:“我该回家了,我妈让我四点前回去。”
“嗯,”周暮点点头,“路上小心。”
熊知珩收拾好平衡车,临走前揉了揉她的头发:“运动会加油,我去给你加油。”
“才不要你加油。”周暮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看着熊知珩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周暮才转身回家。
晚上洗完澡,周暮靠在床上看书,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熊知珩发来的消息,一个网易云音乐的分享链接,后面跟着一句:“听听看,我今天偶然听到的。”
她点进去,舒缓的钢琴声流淌出来,像月光下的小溪,安静又温柔。没有歌词,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没过几分钟,熊知珩又发来一条消息:“好听吗?”
周暮回复:“好听。”
是啊,很好听。就像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能找到办法让她开心起来。考试没考好的时候,他会偷偷塞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被老师批评的时候,他会讲笑话逗她笑;就连上次被金屿辞无意间撞到,书掉了一地,也是他第一个跑过来帮她捡起来,还瞪了金屿辞一眼。
她把手机放在枕边,音乐还在继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画了一道银亮的线。周暮闭上眼睛,想起熊知珩今天教她滑平衡车时的样子,想起他买给她的玩偶,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而此刻,城市另一端的居民楼里,金屿辞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照亮他专注的侧脸。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旁边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半,他却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只是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又低下头,在草稿纸上写下新的公式。
他必须快点赶上来,快点跟上这里的进度,快点……能和周暮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支撑着他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