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的教室在开学第一天弥漫着粉笔灰和新书的混合气味,周暮刚把书包塞进桌洞,前桌的熊知珩就“咚”地一声转了过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校服领口被揉得有些乱,看向周暮旁边的空位时,语气里满是不忿:“周暮,搞什么啊?”
周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金屿辞正弯腰放下书包,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轮廓分明。她还没来得及回应,熊知珩又带着点委屈抱怨:“上学期还好好坐在你旁边,今天开学一睁眼就被发配到这儿了?我招谁惹谁了?”
他说话时,金屿辞已经坐直了身子,像是没听见身后的牢骚,指尖正轻轻摩挲着崭新的数学课本封面。周暮抿了抿唇,刚想说点什么,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了教室。
“都安静坐好。”班主任王老师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目光扫过全班,“新学期调整下座位,打乱原来的固定搭档,重新组合是想激活大家的学习状态,互相带动进步。”他顿了顿,敲了敲黑板,“早读开始,先背昨天教的数学公式。”
熊知珩不满地“啧”了一声,转回去时还故意用后脑勺对着金屿辞,幅度大得差点碰掉桌角的水杯。
新同桌的相处像一杯温水,直到周三的数学课才泛起涟漪。老师抽查课堂练习,点到周暮时,她看着黑板上的应用题,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明明昨晚还会做的题型,此刻那些数字像活过来似的乱转。她捏着衣角站在那里,脸颊发烫,听见底下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极轻的气音,像怕被风刮走:“设总路程为x,速度差是15……”
是金屿辞。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周暮心里一松,顺着他的提示往下说,总算磕磕绊绊解出了答案。坐下时,她悄悄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他的耳根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正假装专心看课本,手指却在桌下蜷了蜷。
后来轮到金屿辞被点起来回答几何题,他盯着图形半天没说话。周暮急得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用胳膊肘轻轻把纸推过去,笔尖在“连接AC”几个字上顿了顿。他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点阳光,飞快地冲她弯了下嘴角,像是在说“谢了”。
数学周测的成绩像块冰,“啪”地砸在周暮桌上。73分的红色数字刺得她眼睛发疼,几道应用题的叉号像小钩子,勾得她鼻尖发酸。她明明很努力了,却还是栽在了那些绕来绕去的步骤里。
“周暮…”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沿,金屿辞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他把自己的试卷推过来,65分的数字旁边,红笔批注密密麻麻。“你看,我比你还低呢。”
周暮别过脸,肩膀轻轻抖着,声音闷得像含了水:“不一样……你本来就……”
“本来就没你成绩好?”他忽然笑了笑,把试卷摊平,“但我刚从办公室回来,王老师把每道题都给我讲透了。你看这道工程问题,其实把工作总量设成1就简单了……”
他讲题时特别认真,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线段图,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偶尔讲到关键处,他会抬头看她一眼,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周暮渐渐忘了哭,跟着他的思路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
日子像指间的沙,悄悄溜走。某天自习课,金屿辞趴在桌上补觉,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他眉头微微皱着,嘴角却无意识地抿出个小小的弧度,阳光把他的头发晒得毛茸茸的,侧脸压在胳膊上,挤出一小团婴儿肥。周暮看得心里发软,悄悄掏出手表,对着他按了快门——照片里的他,眼角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红,傻得可爱。
下课时,她把照片凑到前桌熊知珩眼前,“你看金屿辞。”
熊知珩刚“噗嗤”笑出声,他同桌赵磊就一把抢过手表:“什么好东西?”
手表屏幕亮着,那张照片被他举得老高,嗓门大得像装了喇叭:“快看金屿辞!这傻样哈哈哈!”
瞬间围过来一圈同学,起哄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哎哟,金屿辞还有这一面呢?”“周暮偷拍的吧?可以啊!”周暮急得去抢,可手表在人群里传来传去,她踮着脚够了半天,指尖都蹭红了。
这时,金屿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外。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嘴唇抿成条直线,原本带笑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他没说话,转身就往办公室走,背影绷得笔直。
第二节课铃响时,周暮低着头走进教室,刚走到座位旁,就撞见金屿辞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睫毛上还沾着点湿意。看见她时,他眼神猛地闪了一下,迅速别开了头,重新坐下时,后背挺得笔直,再没看她一眼。
班主任很快跟着进来,手里捏着那只手表,脸色铁青。“这是谁的手表?”她把手表往讲台上一拍,声音震得黑板都抖了抖。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周暮攥着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泛白。她慢慢站起身,声音细得像蚊子:“是……我的。”
金屿辞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错愕。他去办公室时,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些起哄的人,根本没想过这事会和她有关。如果知道是她拍的,他绝不会去找老师,绝不会。
“周暮!”班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你干的!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净搞这些!偷拍同学还到处传,像话吗?六年级了,还这么不懂事!”
训斥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周暮的脸涨得通红,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最后,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呜咽声轻轻飘在空气里。
“老师,她不是故意的……”金屿辞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发紧的沙哑。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胳膊,却被周暮猛地甩开。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着他,眼里的委屈像蓄满了水的湖,却又瞬间结了冰。肯定是他告的状!不然老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周暮狠狠抹了把眼泪,把头埋进臂弯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要和金屿辞玩了。
晚上回到家,周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摸过来点开,给熊知珩发了条消息:哥,我想吃零食了。
几乎是立刻,熊知珩就打来了视频电话。屏幕里,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却笑得一脸温柔:“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明天带给你。”
周暮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哑:“都可以,你知道我喜欢吃的。”
“行。”熊知珩比了个OK的手势,“早点睡,别想太多。”
挂了电话,周暮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第二天一早,周暮走进教室时,天刚蒙蒙亮。她刚放下书包,就看见桌洞里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全是她爱吃的薯片和糖果。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金屿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看着那个塑料袋,眼神暗了暗,“这零食是熊知珩给你的。”
周暮没看他,伸手把塑料袋往里面推了推,语气冷得像结了冰:“知道。”
她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的事赌气,故意阴阳怪气。可她没看见,金屿辞在她转身的瞬间,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一小袋苹果味的软糖——那是她上次在食堂说好吃的牌子,他跑了三家小卖部才买到。他看了看桌洞里那袋明显更丰盛的零食,默默把软糖塞回了书包最深处,指尖在包装袋上捏出几道褶子。
少年的心事,藏在走进办公室的决绝里,藏在为她讲题时的认真里,藏在看到她笑时偷偷扬起的嘴角里,也藏在此刻,把那袋软糖藏起来的,无声的失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