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乡的雨总没个停,缠缠绵绵的水汽裹着渡口的青石板,踩上去能沾一脚温润的湿意。师青玄提着两坛刚温好的梅子酒,踩着风落在黑水沉舟的船头时,贺玄正蹲在舱边补一张旧网,指尖缠着的渔线在雨雾里泛着冷光。
“明仪!”师青玄的声音比雨丝还轻快,他掀开酒坛封泥,清甜的酒香立刻漫开来,“我跟你说,这酒是人间新酿的,比上次那坛烈些,你肯定喜欢!”
贺玄抬眼,帽檐下的目光扫过他被雨打湿的鬓角——师青玄今日没穿女相的华服,只着一身月白短衫,发梢沾着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倒少了几分“风师娘娘”的张扬,多了些少年人的鲜活。他放下渔线,指尖在衣襟上悄悄蹭了蹭,才伸手去接酒坛:“又往凡间跑。”
“不然待在天庭多无聊?”师青玄自顾自跳进船舱,找了块干净的草席盘腿坐下,还不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啊,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正好陪我喝两杯。”
贺玄沉默着走过去,刚坐下,就见师青玄递来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斟满了琥珀色的酒液。他接过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竟比酒还暖些——师青玄定是怕他嫌凉,特意把碗揣在怀里捂过。
“上次你说雨师乡的莲蓬好吃,我今日特意绕去湖边摘了些。”师青玄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十来颗饱满的莲蓬,还带着新鲜的潮气,“你剥给我吃呗?我手笨,总把莲子芯弄碎。”
贺玄没说话,只接过莲蓬,指尖熟练地剥开绿衣,将雪白的莲子一颗颗放进师青玄递来的小碟里。他剥得慢,却一颗都没漏,连最里面的嫩芯都仔细剔了去——他记得师青玄怕苦,吃不得半分涩味。
师青玄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酒,又捏起颗莲子丢进嘴里,眯着眼睛笑:“还是你剥的好吃。对了明仪,下月人间有灯节,咱们一起去呗?听说到时候整条街都会挂满灯笼,还能猜灯谜赢糖人呢!”
贺玄剥莲蓬的动作顿了顿,帽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含糊应了声:“再说。”
“什么叫再说啊?”师青玄凑过去,几乎要碰到他的帽檐,“你上次就说‘再说’,结果我自己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这次你必须陪我去,不然我就……我就把你藏在舱里的那本话本拿出去给其他神官看!”
贺玄的耳尖悄悄泛红,他偏过头避开师青玄的目光,伸手把剥好的一碟莲子推过去:“别闹。”
“谁跟你闹了?”师青玄拿起颗莲子弹他,却被他抬手接住,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顿。师青玄先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抓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掩饰着耳根的发烫:“反正你不许再推脱了,就这么说定了啊!”
贺玄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舱外的雨丝,也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雨还在下,梅子酒的香气混着莲蓬的清苦在船舱里弥漫。师青玄絮絮叨叨地说着天庭的趣事,说哪个神官又被他捉弄,说谢怜新做的馒头有多难吃,贺玄偶尔应一声,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碗的边缘。
直到夕阳透过雨雾,在水面洒下一片碎金,师青玄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哎呀,得回去了,不然我哥又要念叨我。”他拿起剩下的半坛酒,又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竹扇,扇面上“风”字的墨迹还新鲜,“这个给你,天热的时候能用。”
贺玄接过扇子,指尖触到扇骨的温度,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师青玄踩着风远去的背影,月白的衣摆在雨雾里渐渐模糊,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头看向手里的竹扇——扇面上的“风”字,和师青玄眼底的光一样,亮得让他不敢直视。
船舱里还留着梅子酒的甜香,碟子里剩下的几颗莲子泛着白,贺玄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竟尝不出半分苦味,只觉得舌尖泛着淡淡的甜,像极了师青玄方才的笑。他把竹扇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又拿起那半坛没喝完的梅子酒,对着空无一人的渡口,轻轻抿了一口。
雨还没停,黑水沉舟在水面轻轻晃着,像在守护着一段无人知晓的心事,在雨师乡的暮色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