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刺骨的冰冷。还有无处不在的、仿佛要钻入骨髓的诡异瘙痒。
埃兰·索恩在剧烈的颠簸和全方位的疼痛中恢复意识。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着他的太阳穴,左肩与机械臂的连接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而那瘫痪的金属手臂内部,不时迸发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萤火虫,映照出周遭光怪陆离的景象。
他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粗糙的、由坚韧兽皮和柔软发光苔藓铺就的简易拖橇上,正被某种低矮、六足、甲壳上覆盖着荧光地衣的生物牵引着,在一条昏暗的地下隧道中前行。空气浓稠得如同液体,充满了腐殖质的腥甜和某种从未闻过的、带着辛辣气息的花香。发光的巨型菌类如同沉默的森林,从洞穴的顶部和两侧垂下,它们的菌盖散发出柔和的蓝绿色光芒,照亮了前路。
空中,无穷无尽的微小孢子如同永不停歇的荧光暴雪,缓缓飘落,附着在他的皮肤、头发和衣物上,带来那挥之不去的细微瘙痒感。远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刮擦声——几只覆盖着暗色结晶外壳、多节肢的生物正围着一具庞大的机械残骸,用它们锋利的螯肢熟练地 dismantling 金属,将其分解成更小的碎片。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生机勃勃却又危机四伏的世界。与镜光之城冰冷、精确、充满人造光的宏伟相比,这里原始、混乱,却蕴含着一种野蛮而惊人的生命力。
“啧,命真硬。从那么高掉下来,只是摔晕了加上点皮肉伤。你们上层人的骨头是合金做的吗?”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嘲讽。
埃兰艰难地抬起头。倒悬在拖橇前方一处巨大发光菌盖边缘的,正是那个黑发的男子。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一个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在拖橇旁,与蹒跚的牵引兽并肩而行。皮质外衣的下摆在行走间掠过地面旺盛的荧光苔藓,激起细碎的光晕涟漪。
近距离看,他的面容更加清晰。轮廓分明,肤色是适应幽暗环境的苍白,但绝非病态,反而透着一种岩石般的坚韧。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如熔金般炽亮的瞳孔,以及从他颈侧蔓延至右臂、那些复杂而神秘的生物荧光纹路——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动,如同有生命的星河。
“凯大人!”两名脸上带着类似但更简单荧光纹路的战士从隧道旁的菌丛阴影中现身,警惕的目光扫过埃兰,然后恭敬地向黑发男子行礼。“巡逻队在外围孢子尘暴区发现了他。生命体征稳定,但有严重的能量创伤和…机械污染。”
被称为“凯”的男子没有回应手下,而是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捏住埃兰那只瘫痪的机械手腕,力道大得让埃兰倒抽一口冷气。
“诺顿最新型号的玩具,‘银翼-7型’高精度工程臂,中枢科学院直属部门的配置。”凯的语调平淡,却带着锐利的锋芒,那只机械义眼(埃兰现在才注意到他左眼是正常的深褐色,右眼则是一只不断细微旋转伸缩、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发出扫描的微光,“说说吧,探子先生,诺顿派你下来找什么?新的实验品?还是通往庇护所的秘密通道?”
“我不…我不是探子…”埃兰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我被追杀…虹瞳塔…它…”
他试图解释,但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这个动作却再次触动了左肩的伤口和机械臂的故障点,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猛地窜遍全身,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那机械臂发出最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彻底沉寂下去,连接处的皮肤变得灰败,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微的、如同锈蚀的纹路!
凯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朝向机械臂,而是抓住了埃兰试图支撑身体的右手小臂——那里,几道清晰的、灰黑色的、属于锈蚀病的纹路正因痛苦和能量失控而微微凸起。
就在凯的手指触碰到埃兰皮肤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奇异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两人接触的点!埃兰惊愕地看到,自己小臂上那些灰败的锈蚀纹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收缩,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与此同时,一阵极其细微、但绝不容忽视的刺痛感从接触点传来。
而凯则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甩开了手,向后小退半步。他右臂上那些原本稳定流淌的荧光纹路,此刻明显黯淡了几分,光芒变得有些紊乱,甚至微微颤抖,仿佛能量被短暂地抽离或中和了!
两人同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牵引兽的脚步声和远处节肢动物的刮擦声在回荡。震惊、疑惑、警惕…复杂的情绪在两人眼中激烈交锋。
“你…”凯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之前的冰冷嘲讽,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疑,“你身上带着…虹瞳最纯粹的毒焰…”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略微黯淡的纹路,金色瞳孔中风暴凝聚,“…但它竟然…能被我的‘光’所影响?”
埃兰也处于巨大的震撼中。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锈蚀病是绝症,是不可逆的侵蚀!这种突如其来的缓解…
短暂的震惊后,凯的眼神瞬间被更大的怒火和警惕所取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诺顿制造的新型武器?用来污染我们的共生孢子?”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埃兰无力回答,也无法思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左肩的伤口因之前的挣扎而渗出血迹,那血液在周围孢子的荧光下,竟然也隐隐泛着一丝不祥的灰色。
凯死死盯着他,眼神变幻不定。他再次上前,不顾那诡异的“湮灭反应”,用手指沾了一点埃兰肩头的血迹,放到鼻尖嗅了嗅,又用指尖捻开。那细微的、令人不适的能量冲突感再次出现。
“带回去。”凯最终对战士们下令,声音恢复了冷硬,但那双熔金般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欲。“直接送去隔离菌窟。通知大祭司安珀拉…”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未曾离开埃兰因痛苦而苍白的脸,“…他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净化’效果。或许…能缓解‘黯噬症’。”
战士们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立刻领命,更加小心地驱动牵引兽。
埃兰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模糊视线里,是凯撕裂自己右手衣袖的动作——那里,之前因触碰而黯淡的荧光纹路,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明亮、充盈,甚至比之前更加活跃,如同被短暂抑制后的凶猛反弹,丝丝缕缕的荧光能量几乎要透出皮肤。
“原来我们…”一个破碎的念头划过埃兰即将熄灭的意识,“…都在被自己的世界所吞噬…以不同的方式…”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