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纹

太庙的铜钟自鸣后的第三年，器和已能说完整的句子。​

那日商汤召集诸侯会盟，伊尹带着他站在高台侧席。诸侯的车驾碾过黄土路，扬起的烟尘里混着各国的气息 —— 有东夷的海盐味，有北狄的皮革腥，还有西羌的羊毛膻。器和腕间的青铜环突然转得飞快，环身纹路泛起不同颜色的光，像在给这些气息分类。​

“那是什么？” 有诸侯指着器和惊呼。商汤举杯笑道：“是我国的至宝，名唤器和。”​

环上的红光突然暴涨，映出西方天际的乌云。器和拽着伊尹的袖子：“西…… 有火。” 话音刚落，就有斥候策马奔来：“王！羌方烧了我们的粮仓！”​

满场哗然时，器和已跑下高台。他站在黄土地上，青铜环贴向地面，淡金色的光顺着环纹淌进土里，像条看不见的河。伊尹突然明白：“快！跟着光的方向挖渠！”​

士兵们挥锄时，果然挖出了暗河。当渠水引入干涸的粮田，器和脚踝的红绳突然散开，末端的稻叶化作只青虫，朝着西方爬去。“它在指路。” 商汤望着青虫消失的方向，“看来羌方的根基，就在这条水源上游。”​

那一战，商军顺着暗河绕到羌方后方，大获全胜。回师时，器和趴在商汤肩头，看沿途的农人对着他们跪拜。青铜环上的龙纹又清晰了些，只是龙角处还缺着块，像在等什么东西补上。​

“你说，这环要长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商汤摸着环面，纹路的温度刚好合手。器和把脸贴在王的鬓角：“等…… 王不要王冠了。”​

商汤愣了愣，突然大笑。笑声震得器和的赤金色睫毛发颤，他不懂王为何笑，只觉得环身又烫了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伊尹的身体渐渐衰颓时，器和总坐在他榻前。老军师的手已经握不住竹简，却还能摸着器和的头发：“记住，天下的气脉…… 藏在炊烟里，藏在田垄里，藏在每个百姓的眼里……”​

“就像环上的纹？” 器和举起青铜环，月光透过环心，在帐壁上投出团流动的光。伊尹点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对…… 就像这纹，缺了哪段都不成……”​

他咽气那晚，器和的青铜环突然裂开道缝，掉出片玉屑。玉屑落地即化，渗入伊尹的榻下，那里立刻长出株从未见过的草，叶片上的纹路竟与环纹一般无二。​

商汤赶来时，正看见器和对着那株草发呆。王的王冠斜在头上，鬓角已染了霜：“军师走了，以后…… 你就跟着孤吧。”​

器和没说话，只是把青铜环塞进商汤手里。环身的温度顺着王的指尖往上爬，竟让他想起鸣条战场上的暖玉。那缥缈的声音许久未响，此刻却清晰得像在耳边：“薪火相传，至宝不灭。”​

太庙的铜钟又开始自鸣，这次的声浪里，器和锁骨处的羽纹隐隐发亮，只是谁也没注意。他望着商汤鬓角的白霜，突然觉得，这天下的气脉，果然像环上的纹，一段连着一段，从来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