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渐深，圣克莱尔别苑的花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华，呼吸间带出白雾。
芙洛莉安待在温暖的室内的时间越来越多。她那个专门存放西尔维赫礼物的檀木盒子底层，又添了几件精致的小物件——一枚镶嵌着火焰般欧珀的戒指，一条细碎钻石铺陈出初雪图案的额饰。
每一次收到，她依旧会流露出那种混合了喜爱与无奈的神情，而西尔维赫总能找到新的、听起来似乎很合理的“回礼”借口，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得逞般的愉悦光芒。
他们见面的频率似乎并未因冬季而减少，反而有种微妙的稳定感。连接发生的地点依旧随机，但多数时候仍在西尔维赫的画室。那里温暖、私密，充满了令芙洛莉安感到安心的艺术气息和他身上独特的松节油与冷冽香水的味道。
一个安静的午后，连接再次将芙洛莉安带到了画室。壁炉烧得正旺，西尔维赫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画架前，而是坐在一张堆满草图的书桌后，眉头微蹙，指尖夹着一支炭笔，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被什么难题困扰着。
“西尔维赫？”芙洛莉安轻声唤道，以免惊扰他。
他闻声抬头，看到她，眼中的郁结瞬间化开，染上暖意。“你来了。”他放下笔，站起身，习惯性地想去给她倒热饮，瞥见她今天气色似乎比往日好些，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或许是屋内太暖和的缘故。
“嗯。”芙洛莉安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铺满桌面的草图上。那上面画的并非风景或静物，而是一些极其复杂精密的机械结构草图，齿轮、杠杆、发条……线条严谨，与她所知的他的艺术风格大相径庭。“你在画什么？”她好奇地问。
西尔维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腼腆的困扰。“没什么，一点……无聊的小东西。”他试图用几张空白的画纸盖住那些草图，动作有些匆忙。
芙洛莉安没有追问，但她雾灰色的眼眸轻轻眨动，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她转而看向画室一角，那里立着一个蒙着布的画架，似乎是新准备的。“那是新作品？”
“啊，那个……”西尔维赫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走到画架旁，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掀开了遮布。
画布上是一片深邃的、旋涡状的星空。色彩运用得极其大胆浓郁，蓝紫与金红的星云交织盘旋，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其间沉浮闪烁，充满了某种神秘而强大的生命力，几乎要挣脱画布的束缚。画面的中心，有一片柔和的、银白色的光晕，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正在伸出手的纤细轮廓。
芙洛莉安屏住了呼吸。她认出来了。那是她召唤光雨时，魔力澎湃涌动的感觉。他竟然将那种不可见的力量、那种浩瀚的感觉，用油彩和画布捕捉并再现了出来，甚至赋予它一种近乎神圣的壮丽美感。
“这是……”她喃喃道，被画作中蕴含的情感和力量深深震撼。
“我尝试画一下那天的雨……和光。”西尔维赫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它不够‘真实’，缺少了那种……流动的、生命的感觉。”他苦恼地皱起眉，酒红色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画作，显然并不完全满意。
芙洛莉安静静地看着画，又转头看看他困扰的侧脸。她能感受到他对完美再现那份震撼的执着，以及力有未逮的沮丧。一种冲动再次悄然萌生。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没有念咒，没有挥舞魔杖，她只是纯粹地用意志引导着体内那深沉的魔力，如同拨动一根无形的琴弦。
一缕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薄纱，从她指尖流淌而出，轻柔地飘向那幅画作。它悄然融入油彩之中。
刹那间，画布上那旋涡状的星云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活力，开始极其缓慢地、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流动起来。那些细小的光点不再是静止的色块，而是开始微微明灭闪烁，如同真实的星辰在呼吸。
画面中心那银白色的光晕，也仿佛拥有了温度，散发出极其柔和的光辉，将整个画室笼罩在一片静谧神秘的氛围中。
魔法并未改变画作本身的构图和色彩，却赋予了它一种动态的灵魂，一种近乎真实的魔法触感。
西尔维赫吸了一口气，瞳孔微微睁大，盯着那幅“活”过来的画。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流动的星云，指尖却在碰到画布前停住，生怕惊扰了这奇迹。
“……天啊。”他低声惊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他转向芙洛莉安，眼中燃烧着狂热的、艺术家见到终极之美时的光芒，“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芙洛莉安微微垂下眼帘，指尖收拢，那流淌的银色光流悄然消散。画布上的动态景象也随之缓缓平复，最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画室空气中残留的微弱魔力波动，以及西尔维赫眼中那无法磨灭的震撼，都证明着那不是梦。
“只是……一点小小的帮助。”她轻声说，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力量感，“让它更接近你记忆里的样子。”
西尔维赫看着恢复平静的画布，又看看眼前这个看似娇弱、却拥有着撼动现实力量的少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些机械草图为何总是显得苍白无力——他试图用凡间的齿轮和发条去捕捉流星的光芒，这本身就是徒劳的。
真正的魔法，就在他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目光落在芙洛莉安因为施展魔法而似乎更显苍白的脸上。担忧瞬间取代了激动。“你还好吗？会不会太耗费……”他搜索着词汇，“……精力？”
芙洛莉安轻轻摇头，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没关系。”她体内的魔力海洋只是泛起了细微的涟漪，远未到惊涛骇浪的程度。帮助他的画作“活”过来一瞬间，所带来的满足感远大于那点微不足道的消耗。
西尔维赫仔细看着她，确认她真的无碍，才松了口气。他再次看向那幅画，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惊叹过后，是一种更为深沉的认识。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鸿沟——他穷尽技巧所能描绘的，不过是她弹指间便可赋予的真实。
但这种认知并未带来挫败或距离感，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渴望。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再次走向那个堆满草图的抽屉。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从最底层拿出一个扁平的、用深绿色天鹅绒包裹的盒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一些。
他走回来，将它递给芙洛莉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那么，为了这次……无与伦比的‘小小帮助’，”他看着她雾灰色的眼睛，“请务必收下这个。”
芙洛莉安看着那明显体积不小的盒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熟稔的、几乎成了惯例的无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她接过盒子，指尖感受到天鹅绒的柔软细腻。她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想象中更加华丽夸张的珠宝，而是一条异常精美的蕾丝手笼（muff）。纯白的、极其细腻的法国尚蒂伊蕾丝编织出繁复的藤蔓与白山茶花纹，内里衬着厚厚的、雪白的银狐软毛，看起来既保暖又轻盈华贵，与她清冷娇贵的气质完美契合。
在手笼的开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的、用纯净钻石和铂金打造的白山茶胸针，正是她印记的翻版，花心是一颗极小的、雾灰色的珍珠，与她眼眸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份礼物，明显花了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心思。它不仅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它兼顾了冬季的实用性与她个人的喜好，甚至隐秘地呼应了她的魔法印记。
芙洛莉安抬起头，看着西尔维赫。他正略显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反应，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里，不再只有艺术家赠礼时的洒脱，还掺杂了更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感激、欣赏，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她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调侃和无奈，在这一刻都显得轻飘了。
她将手笼轻轻抱在怀里，银狐软毛触感温暖至极。她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不再是之前那种被热气熏出的红晕，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细微的羞赧与触动。
“谢谢你，西尔维赫。”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画室里，“它……很美，也很温暖。”
这一次，她没有再问“为什么又送”，也没有再调侃他那套“回礼”的理论。
因为她似乎，有点开始明白了。
这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礼节”。
而是一种他独有的、笨拙又固执的、试图靠近那片星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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