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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回执》

曾与你同行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碎扑进图书馆时,沈夏安正用指尖摩挲着《社会心理学》的书脊。冷白的皮肤被顶灯照得发透,像块浸在水里的玉,连指节处淡青的血管都看得分明。桌角的玻璃杯里,菊花和枸杞沉在底,水凉得像她刚被空调吹麻的后颈——这杯子是高中食堂送的,边缘磕掉块瓷,露出里面灰扑扑的陶土,杯身还印着模糊的校徽,和她钱包夹层里那张同样发皱的纸,来自同一个地方。

那是张报警回执。

纸页边缘被雨水泡得卷了毛,上面的警号“073521”被指甲反复划得发黑。高二那年的暴雨夜,父亲的皮带抽在母亲背上时,她攥着手机躲在楼梯间,指尖抖得按不准数字键。110接通的瞬间,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标准的普通话,突然哭得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听筒重复“救我妈”。后来警察来了,在客厅里做笔录时,父亲蹲在墙角抽烟,烟灰落在他磨破的解放鞋上,母亲用围裙擦着嘴角的血,说“是我自己摔的”。

回执是年轻的警察塞给她的,说“有事再打这个电话”。可她不敢。那天警察走后,防盗门被踹得震天响,父亲掐着她的下巴把回执抢过去,揉成纸团扔进满是烟头的垃圾桶。她半夜偷偷捡回来,展开时纸页裂了道缝,像道永远合不上的伤口。

“同学,让下。”

男生的声音像冰棱敲在玻璃上,冷不丁砸下来。沈夏安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个墨点,抬头时撞进片白——是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百达翡丽的表针正不紧不慢地爬。

她的呼吸顿了半秒。

是江砚寒。

高中三年,这个名字像颗糖,被她含在舌尖,甜得不敢咽下。她记得他在操场投三分球时,白T恤被风掀起的角;记得光荣榜上他的照片,蓝白校服衬得眉眼清俊;记得某次雨天,他撑着黑伞走出校门,宾利的车门在他身后无声滑开——那时的他是镶在玻璃柜里的标本,好看,却碰不得。就像此刻,他站在她面前,身上的雪松味干净得像初雪,让她下意识想往后缩,怕自己带着垃圾桶味的衣角蹭脏他的衬衫。

“啊……抱歉。”沈夏安慌忙把书往怀里拢,膝盖撞上桌腿,发出“咚”的闷响。疼得她睫毛颤了颤,冷白的耳根却先红了,像雪地里落了点胭脂。她的左手下意识攥紧口袋,那里揣着手机,相册深处存着报警记录的截图,每次点开都要先调暗屏幕亮度,生怕被人看见那串刺眼的“家庭暴力纠纷”。

江砚寒没说话,只弯腰捡起她带落的笔。那支磨掉漆的黑色水笔,笔杆上还印着高中校徽,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像只误入天鹅群的灰雀。

“谢谢。”她接过笔时指尖微抖,触到他指腹的温度,像被烫到般缩回。他的手很暖,和她常年冰凉的指尖是两个世界——她的手总凉,尤其阴雨天,指节会泛白,像那年暴雨夜,攥着湿透的回执站在垃圾桶前的样子。

“这里没人?”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夏安摇摇头。他拉开椅子坐下,背包放在桌角时发出闷响——那包是深灰的皮质,在光线下泛着低调的光泽,她上周在时尚杂志上见过,价格够她妈开的小杂货铺忙上三个月。而她的书包,是夜市三十块买的帆布包,侧面破了个小洞,露出里面装着的备用创可贴——上次父亲摔碗时,碎片溅到她胳膊上,她就是用这种创可贴贴的伤口,上面还沾着点干了的血渍。

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声。沈夏安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飘向对面。江砚寒正对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快得像在弹钢琴。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本就冷硬的下颌线更添了层距离感。偶尔他会抬手,用指关节抵下眉心,或是抓起那支银杆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字迹凌厉如刀。

这就是江砚寒。永远冷静,永远疏离,像活在玻璃罩里。沈夏安想起高二那年,有个艺术系女生堵他在楼梯口递情书,他只淡淡扫了眼,说“不用了”,连脚步都没停。那天她恰好从楼梯间跑出来,手里攥着刚捡回来的回执,撞见他时吓得差点把纸掉在地上。他的目光扫过她发白的脸,停顿了半秒,没说什么就走了。那半秒,让她记了很久。

靠窗的位置聚着几个女生,正对着手机屏幕压低声音笑。沈夏安眼角的余光扫过,看见屏幕上是张篮球赛的照片,穿白球衣的江砚寒正跃起投篮,阳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书脊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就像那天父亲把回执扔进垃圾桶时,她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疼。

“同学。”

他突然开口,沈夏安吓得笔都掉了。

“C区专业书区在哪?”他头也没抬,目光还钉在屏幕上,“找《信号与系统》。”

“左、左转第三个书架,最上层,蓝色封皮。”她的声音有点抖,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她的右手腕在长袖里动了动,那里有块淡青色的淤青,是昨天父亲推搡母亲时,她伸手去拦,被撞到桌角留下的。她特意穿了长袖卫衣,就是怕被人看见。

江砚寒“嗯”了一声,合上电脑起身。经过她身边时,沈夏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浓郁的香,是清冽的雪松味,像雪后初晴的林子,冷得人想靠近。可她不敢,她怕自己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烟火气(其实是常年闻着酒气和血腥味留下的错觉),会污染这干净的味道。

他走后,沈夏安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笔记本上,有她昨晚写的一行小字:“如果再见到他,能不能……说句话?”字迹旁边,有个指甲抠出来的小洞,像她心里那个填不满的窟窿。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先弹出条短信预览,发件人是“妈妈”,内容只有三个字:“他又喝了”。沈夏安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她深吸口气,把短信删掉,点开那个加密相册。里面除了江砚寒那张唯一的照片,还有个加密文件夹,名字叫“073521”,里面存着五张报警回执的照片,最新的一张拍摄于三个月前,照片里的纸页上,“处理结果”一栏写着“家庭矛盾,调解处理”。

“安安!你果然在这!”林溪抱着书冲过来,嗓门大得让周围人侧目,“我刚在楼下碰到江砚寒了,他是不是坐你对面?我的天,他本人比传说中还冷!跟他问路,他就‘嗯’了一声,差点把我冻成冰雕!”

沈夏安赶紧锁了屏,笑了笑:“他……好像一直这样。”她的左手还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像握着那张皱巴巴的回执。

“可不是嘛!”林溪凑过来,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他看你的时候,眼神好像没那么冷?刚才我从窗边过,看见他盯着你发了会儿呆呢。”

沈夏安的心猛地一跳:“有吗?”她想起高二那天在楼梯间,他扫过她的那眼,也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林溪撇撇嘴,突然眼睛一亮,“对了!今晚计算机系和中文系有联谊,听说江砚寒会去!他室友是学生会的,刚给我发消息确认了!”

沈夏安愣了愣。联谊?她从来没去过这种场合。高中时的班级聚会,她总是坐在角落,看着别人说笑,自己默默啃着蛋糕,耳朵却警惕地听着手机铃声——怕母亲突然打电话来,背景音里有父亲的吼声。

“去嘛去嘛!”林溪拽着她的胳膊晃,“就当去看热闹!说不定能跟他多说几句话呢!”

正说着,后排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沈夏安抬头,看见江砚寒拿着书回来了,手里还多了杯拿铁,奶泡上撒着肉桂粉,在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他经过她们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联谊……你去吗?”他突然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沈夏安和林溪都愣住了。

“啊……我……”沈夏安结结巴巴的,脸颊烫得像火烧。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个画面:父亲摔碎的酒瓶,母亲淌血的额头,还有那张被揉皱的回执。她配吗?配去那种亮堂堂的地方,站在他身边吗?

江砚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没再等答案,径直回了座位。

“看到没看到没!”林溪激动得掐她胳膊,“他主动问你了!安安,这是赤裸裸的邀请啊!”

沈夏安的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快要溢出来,可糖纸下面,是化不开的苦。她低头看着课本,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纸页,突然觉得,这阵桂花风再香,也吹不散她骨头里的冷。

旁边的座位换了人,是个染着蓝头发的女生,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镜面反射的光晃到沈夏安脸上,女生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没事。”沈夏安摇摇头。

“你也是来备考的?”女生咬着唇线笔问,“这学期的《社会心理学》太难了,我上周小测才考了62分。”

“我也觉得难。”沈夏安笑了笑,“尤其是后面的案例分析,总抓不住重点。”比如那个“长期家庭暴力对青少年心理的影响”的案例,她每次看到都觉得窒息,仿佛在写自己。

“可不是嘛!”女生打开书包,掏出本笔记,“我跟你说,我找了个学霸划重点,你看这个……”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起考题,沈夏安听得认真,连江砚寒什么时候开始收拾东西都没注意。直到他起身,她才猛地抬头,撞进他看过来的眼神里。

他的目光好像比刚才柔和了些,像化了点的冰。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

“嗯。”沈夏安点点头,看着他把书放进背包,突然想起什么,“你的拿铁……”

“给你。”江砚寒把那杯没动过的拿铁放在她桌上,“买多了。”他丢下三个字,耳根悄悄泛了红,“三分糖。”

没等沈夏安反应,他已经背着包走出了图书馆。白衬衫的衣角在门口晃了一下,像雪地里掠过的一道光。

沈夏安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心里暖烘烘的。她拿起杯子抿了口,奶泡的甜混着咖啡的苦,刚好漫过舌尖。就像她的人生,一点甜总裹着化不开的苦。

窗外的桂花还在落,飘进窗缝,粘在她的笔记本上。沈夏安低头,在那行“能不能说句话”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可太阳的边缘,被她无意识地涂得很重,像圈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不知道的是,走出图书馆的江砚寒,站在桂花树下,摸出手机给室友发了条消息:

“联谊的场地,订大了吗?”

室友秒回:“???江大少你不是说不去吗?怎么突然关心起场地了?”

江砚寒盯着屏幕,指尖悬了很久,才慢慢打下一行字:

“随便问问。”

发送后,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走向那辆黑色宾利。司机拉开车门时,他回头望了眼图书馆三楼的窗户——那里亮着盏灯,像暗夜里的星。可他没看到,灯光下,女生正悄悄拉开抽屉,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那是张被叠成小方块的纸,露出的边角上,隐约能看见“报警回执”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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