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推开“聚古斋”那扇雕着缠枝莲纹的木门时,檐角的青铜铃正随着穿堂风轻轻震颤,细碎的铃声混着雨丝落地的沙沙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他抬手将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拢到耳后,月白色长衫的下摆沾着几片青瓦上的苔藓,那是今早路过城南破庙时不小心蹭上的。
“沈先生来得巧,刚收了件稀罕物。”账房老张正用软布擦拭着一对青花瓷瓶,见他进来,忙不迭地往博古架底层努嘴。沈砚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那里卧着枚巴掌大的青铜符牌,蟠虺纹在窗棂漏下的天光里流转,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铜面上蜿蜒游走。
他伸手去碰的瞬间,符牌背面突然浮现出蛛网般的细纹,冰凉的铜面竟透出几分温热。身后传来“当啷”一声脆响,老张的旱烟杆掉在红木柜台上,烟锅里的火星溅在账本上,烧出个芝麻大的黑洞。“这物件……”沈砚秋的指尖在纹路间摩挲,喉结滚动着,“何时来的?”
老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夜关板时,就搁在门槛上。裹它的蓝布帕子,绣着月牙儿,跟您后颈那胎记一个模样。”沈砚秋猛地攥紧符牌,左肩胛骨处的月牙胎记像是被炭火烫过,灼热感顺着血脉往心口钻。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背着行囊出门时,也是这样攥着块相似的铜牌,门槛石上还留着半枚带泥的鞋印。
雨势突然变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橱窗上,噼啪作响。沈砚秋撩开靛蓝色的棉帘望向街面,水雾里立着个穿玄色短打的身影,玄色对襟褂子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别着的黄铜烟盒,盒面上刻着朵诡异的曼陀罗。那人始终背对着聚古斋,帽檐压得极低,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钉在博古架的方向。
三更的梆子声敲过第三下时,沈砚秋躺在雕花拔步床上,锦盒里的符牌突然发出蜂鸣。他摸出火折子点亮马灯,昏黄的光晕里,铜面上的蟠虺纹渗出朱砂般的液珠,顺着纹路在八仙桌上晕染,竟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第七颗星的尾端,正指向后院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父亲失踪前,常在树下摆弄他那只黄铜罗盘。
沈砚秋抄起墙角的铁锨,刚迈过月亮门,院墙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马灯“噗”地灭了,黑暗中掠过道冰凉的影子,擦着他的耳畔钉进对面的梨木柱。借着天边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他看清那是枚生锈的铜钱,方孔里穿的半根黑猫尾毛还在微微颤动。
铁锨“当啷”落地,沈砚秋摸着柱上的铜钱,指腹触到边缘的齿痕——这是湘西赶尸匠常用的镇魂钱。雨地里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串从不离身的铜铃。他望着老槐树虬结的枝桠,突然明白,这场迟来十二年的追寻,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