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志的书页被风吹得微微卷起,张起灵的手指压住纸页边缘,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泛黄的竖排文字。我手里的拓本依旧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墨迹糊成一团,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全部注意力,都被身边这个人,和他无所不在的信息素攫取了。
空气里那股混合后的气息,甜涩的柑橘被冷冽的雪松严密地包裹、浸透,变得沉静而私密,像藏了很久的陈皮,散发出经年累月才有的温润调和感。这味道让我莫名安心,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臊。
廊下的阳光挪了点位置,晒得我小腿暖烘烘的。远处山路上传来隐约的摩托引擎声,由远及近,突突突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是胖子的破摩托。
声音在院门外熄火,接着是哐当一下支车梯的动静,然后就是胖子标志性的大嗓门,隔着门板嗡嗡传来:王胖子“乡亲们!你们勤劳勇敢的采购员胖爷我满载而归啦!”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些,仿佛刚才那种懒洋洋靠在躺椅里、全身心依赖着身边Enigma信息素的状态被撞破了似的。
张起灵翻过一页县志,眼皮都没抬一下。
院门被推开,胖子吭哧吭哧地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进来,脑门上全是汗。王胖子“哎哟喂,可累死胖爷我了,这路颠得我屁股都快成八瓣了…”
他把塑料袋往石桌上一放,叉着腰喘气,眼睛却贼溜溜地在我和张起灵之间来回扫射,鼻子又跟探测仪似的猛吸了两下,脸上顿时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暧昧表情。
王胖子“可以啊,”
他挤眉弄眼,王胖子“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
一个空的矿泉水瓶精准地砸在他肚子上,是张起灵扔的。力道不大,警告意味十足。
胖子立马举手投降:王胖子“得得得,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胖爷我劳苦功高,换不来一句慰问还得挨打,啥世道!”
他一边假惺惺地抱怨,一边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
王胖子“瞧瞧,新鲜猪肉,嫩豆腐,还有你点名要的橘子,喏。”
他把一袋黄澄澄的橘子推到我面前。
橘子个头不大,表皮还带着新鲜的叶子,散发着阳光和植物的清新气味,和我信息素里的甜香有些类似,又不完全一样。
我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从县志上移开,落在我手里的橘子上。
胖子还在那嘚啵:王胖子“…不是我说,天真,你这口味咋突然变甜了?以前不都嫌橘子酸吗?难不成这当了0…”
他话没说完,又被张起灵看了一眼,后半截生生咽了回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王胖子“…那啥,我先把肉放井水里镇着。”
他拎着猪肉溜去了后院。
我低头剥橘子。指甲掐进柔软的橘皮,噗嗤一声,微凉的汁液溅出,那股清新的、带着一丝刺激性的柑橘芳香瞬间迸发出来,短暂地压过了空气中缠绵的雪松调。
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果肉饱满,汁水丰沛,确实是甜的,但咽下去后,舌尖又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酸涩。
很熟悉的味道。像我,又不像我。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一瓣剥好的橘子突然递到我唇边。我抬眼,张起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我躺椅旁。他手里拿着另一个橘子,已经剥开了,白色的橘络都被仔细地撕干净了,只剩下饱满晶莹的果肉。
他看着我,眼神示意。
我愣愣地就着他的手,把那瓣橘子吃了。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下唇,微凉,带着干净的橘子香气。
张起灵“甜吗?”
他又问,和昨晚一样的问题。
我点点头,嘴里塞着橘子,声音有点含糊:“嗯。”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那个剥好的橘子整个递给我,然后拿走了我手里那个只剥了一半、还带着白色橘络的,自己慢条斯理地继续剥起来。
阳光照着他低垂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件重要的文物。
我看着手里这个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完美无瑕的橘子,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这午后的阳光晒透了,软得一塌糊涂。
后院传来胖子吊着嗓子哼不成调的歌,还有水桶撞在井壁上的闷响。
廊下,只有他剥橘子的细微声响,和我咀嚼果肉的动静。
空气里,橘子的清新,雪松的冷冽,再次无声地交织缠绕,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