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

午后的阳光透过ICU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出一块菱形的光斑。陈奕恒趴在窗沿上打盹，卷毛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停在身边，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陈奕恒惊醒时，看见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中年女人站在旁边，珍珠耳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手里拿着个精致的丝绒手包，眉眼间带着和杨博文相似的清冷，却又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婉。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女人的声音像温水，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你是陈奕恒吧？”

陈奕恒愣了愣，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却发现手心全是汗。“是……我是。”

“我是博文的母亲。”女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玻璃窗里的杨博文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随即转回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种奇异的熟悉感，“谢谢你，在他最难的时候陪着他。”

“我……我没做什么。”陈奕恒的脸瞬间涨红，指尖绞着衣角，想起自己那间漏风的出租屋，想起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眼前这个浑身精致的女人比起来，像个误入宴会厅的迷路小孩。

女人却像没察觉他的局促，从手包里拿出块绣着兰花的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博文这孩子，从小就犟。心里有事从不肯说，跟他父亲一个样。”她顿了顿，看向陈奕恒的目光柔和了些，“你和他住在一起？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他很好！”陈奕恒急忙摆手，想起杨博文留的那道门缝，想起那碗温热的粥，声音忍不住轻了些，“他……他只是不太爱说话。”

女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释然：“那就好。以前他身边总围着些想攀附的人，难得有你这样真心待他的朋友。”她从助理手里接过个保温桶，递给陈奕恒，“阿姨熬了点银耳羹，你垫垫肚子。看你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

保温桶是景德镇的瓷器，沉甸甸的，烫得陈奕恒指尖发麻。他想拒绝，却被女人眼里的温和困住，只能讷讷地接过来：“谢谢您。”

“该说谢谢的是我。”女人看着他，目光在他卷毛上停留了几秒，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尤其是这双眼睛，还有这倔脾气，一模一样。”

陈奕恒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我和你母亲，以前是最好的朋友。”女人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回忆的温度，“那时候我们总一起在巷口的槐树下坐着，她给我缝扣子，我听她唱童谣。后来……后来各自嫁人，就断了联系。”

她从手包里拿出张泛黄的照片，递到陈奕恒面前。照片上两个年轻女孩挽着胳膊笑，一个穿着布拉吉，梳着麻花辫，是年轻时的女人；另一个扎着马尾，眉眼弯弯，和陈奕恒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他母亲。

陈奕恒的手指抚过照片，突然想起母亲偶尔提起的“小文阿姨”，说那是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原来“小文阿姨”，就是杨博文的母亲。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女人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奕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她很好，就是父亲病了，家里有点难。”

“我知道。”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费用的事你别担心，博文这边我会安排好。你父亲那边，也让阿姨出份力吧，就当……替你母亲照顾你。”

陈奕恒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保温桶上。他想拒绝，想说“我们不麻烦您”，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的“谢谢阿姨”。他想起父亲病房里那张催款单，想起自己空空的钱包，第一次觉得，接受别人的善意，原来比拒绝更需要勇气。

女人没再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阳光落在她优雅的背影上，像镀了层金边，却又奇异地没有距离感。

陈奕恒捧着温热的银耳羹，蹲在走廊里小口喝着。甜糯的汤汁滑过喉咙，暖得他心里发颤。他看着ICU里的杨博文，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原来早就被命运的线悄悄连在了一起。

或许杨博文说得对，好的爱不用踮脚，也不用弯腰。就像此刻，这份迟来的善意，轻轻落在他心上，不重，却足够温暖。

他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信息：“妈，我见到小文阿姨了。她说，让您有空给她打个电话。”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陈奕恒仿佛看见很多年前，槐树下的两个女孩相视而笑，眼里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