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亮了三个小时,陈奕恒的腿麻得失去知觉,却不敢站起来活动。他盯着那盏红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杨博文微弱的呼吸声和那句模糊的“奇函”在反复回响。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很沉,带着一种熟悉的压迫感。陈奕恒没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闯入视线。
他猛地抬头。
张桂源就站在面前,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和记忆里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几乎没变,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锐利。他身后跟着助理,手里拿着文件袋,显然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奕恒的心脏骤然缩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忙脚乱地想把脸上的泪痕擦掉,却忘了自己的卷毛早就被冷汗濡湿,贴在额角,狼狈得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你怎么在这?”张桂源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他通红的眼睛上,又扫过他攥得发白的手指。
陈奕恒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闻到张桂源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和以前一样,干净又清冷,却让他此刻只想逃。
“杨博文……”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在里面。”
张桂源的眉峰蹙了一下:“杨博文?音乐学院那个?”
陈奕恒点点头。他没想到张桂源会认识杨博文,转念又想起杨博文的钢琴才华,或许在某些圈子里,他们本就有交集。
走廊里陷入沉默,只有护士走动的脚步声和仪器的滴答声。陈奕恒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感觉张桂源的目光像落在身上的重物,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分手那天,张桂源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他读不懂的疲惫。那时候他红着眼睛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麻烦?”
张桂源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针一样,扎破了他所有的安全感。
“他怎么了?”张桂源突然问,打破了沉默。
陈奕恒的指尖掐进掌心,疼得他清醒了些:“吃了……吃了很多安眠药。”
张桂源的眼神沉了沉:“因为左奇函?”
陈奕恒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左奇函回国的消息,圈子里都传开了。”张桂源的语气很淡,“当年他们的事,不少人知道。”
陈奕恒低下头,没说话。原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这么多人围观着杨博文的痛苦,像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你和他住在一起?”张桂源又问,目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
“嗯。”陈奕恒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张桂源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对助理交代了几句,助理点点头,快步离开了。然后他在陈奕恒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却依然让陈奕恒浑身紧绷。
他能感觉到张桂源在看他,那种带着审视的目光,让他想起以前每次去张家别墅,张桂源母亲看他的眼神——好奇里藏着轻视,像在打量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
“你回国多久了?”张桂源的声音突然响起。
“……几天。”
“住在哪?”
“老城区……七楼。”
张桂源没说话,陈奕恒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或许是皱着眉,或许是觉得可笑——当年那个被他接进别墅都局促不安的人,现在住得比以前更简陋了。
自卑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刚刚因为担心杨博文而暂时压下去的情绪。他开始胡思乱想:张桂源是不是觉得他很可怜?是不是在心里嘲笑他活该?是不是觉得他离开自己之后,过得越来越差了?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陈奕恒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掉下来。他不能在张桂源面前哭,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需要进ICU观察。家属注意,他有严重的抑郁倾向,以后不能再受刺激了。”
陈奕恒猛地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张桂源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谢谢。”陈奕恒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张桂源没说话,只是看着护士把杨博文推出来,往ICU走去。杨博文躺在病床上,脸色依然苍白,手腕上重新缠了厚厚的纱布,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陈奕恒想跟上去,却被张桂源叫住了。
“我已经让助理办了住院手续,费用我先垫着。”张桂源的声音很平,“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陈奕恒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深,像藏着很多话,却又什么都没说。他突然想起杨博文说的那句“好的爱,是用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酸又涩。
“不用了。”陈奕恒轻轻摇了摇头,卷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谢谢。”
他说完,转身快步走向ICU,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张桂源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但他不想再回头了。
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ICU的玻璃外,陈奕恒看着里面躺着的杨博文,心里突然很平静。他掏出手机,给李姐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今天请假。然后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决定在这里等杨博文醒来。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带着一点微弱的暖意。陈奕恒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攥成团的照片,慢慢把它展开,抚平褶皱。
照片上的左奇函依然笑得明媚,但陈奕恒看着,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一种淡淡的释然。
或许,无论是杨博文和左奇函,还是他和张桂源,那些过去的爱与痛,都该慢慢放下了。
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