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无关

深夜的琴声带着潮湿的水汽，从门缝里渗出来。陈奕恒躺在床上，听着那首被反复弹奏的《月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这是左奇函最爱的曲子，以前杨博文总说，弹起来像在摸他衬衫上的纽扣。

他悄悄起身，站在楼梯口往下看。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裹着杨博文的侧影，琴键反射的微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蝶翼在颤。

“弹错了。”陈奕恒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连他都听得出，刚才那个音符偏了半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刻意维持的平静。

杨博文的指尖顿在琴键上，没回头。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说：“去睡。”

声音和平时一样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哑，像被砂纸磨过。

陈奕恒没动。他看见杨博文的肩膀微微垮了一下，右手死死攥着左手手腕，那里的纱布早就拆了，留下道浅粉色的疤，在灯光下像条没愈合的伤口。

“我以前……”陈奕恒蹲在楼梯上，卷毛垂下来遮住眼睛，“抑郁最厉害的时候，也总躲着哭。张桂源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在被子里数天花板的纹路，数到天亮。”

琴声彻底停了。

“你不用装的。”陈奕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在我面前，不用装得那么硬。”

落地灯的光晕里，杨博文的指尖终于开始抖。他猛地合上琴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空气都在颤。然后他站起身，背对着陈奕恒往房间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走到房门口时，他的肩膀突然剧烈地耸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那声压抑的哽咽，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陈奕恒耳朵里。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隔绝了所有声音。

陈奕恒在楼梯上蹲了很久，直到膝盖发麻。客厅里只剩下钢琴沉默的影子，和空气中漂浮的、未散的琴音。他想起白天去琴行，李姐说左奇函来过，站在杨博文的琴房外看了很久，最后只留下盒润喉糖，是杨博文以前总吃的牌子。

原来有些人，就算嘴上说放下了，心还是会替他记得所有细节。

第二天早上，陈奕恒在餐桌旁看见杨博文。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了手腕上的疤，眼下的青黑被遮瑕盖得很好，只是眼底的红没藏住，像揉进了碎玻璃。

“今天降温，多穿点。”杨博文把热牛奶推给他，语气和平时没两样，仿佛昨晚的哽咽只是错觉。

陈奕恒“嗯”了一声，看着他把三明治切成规整的三角形，突然说：“李姐说琴房的暖气片坏了，让你今天去看看。”

杨博文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

“左奇函……”陈奕恒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出来，“他不会再去了。”

杨博文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与我无关。”

可他握刀叉的手，指节又开始泛白。

去琴行的路上，陈奕恒看着杨博文走在前面的背影，挺拔得像株雪松，却总在路过某些街角时，脚步慢半拍——那些都是他和左奇函以前常去的地方。

陈奕恒突然觉得，忘不掉或许也没关系。有些伤疤不用非要擦掉，像琴身上的木纹，虽不平整，却藏着独有的故事。

就像此刻，杨博文停在路口等红灯，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出点细碎的光。他没再回头看那些回忆里的角落，只是在绿灯亮起时，抬步往前走去。

步伐不快，却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