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陈奕恒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张桂源开车，他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旧平安符，指尖冰凉。

“直接回博文那儿？”张桂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目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陈奕恒点点头，没说话。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却觉得像在原地打转——从这栋别墅搬出去时，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来，可现在，不仅回来了，身边还坐着张桂源。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紧，像有根无形的绳子勒着胸口。

到了地方，张桂源想扶他，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我自己能走。”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刚进门，安安就抱着吉他跑过来，小脸上带着雀跃：“陈奕恒爸爸！”

陈奕恒的心一下子软了，蹲下来接住孩子扑过来的拥抱，声音放得极柔：“想爸爸了吗？”

“想！”安安把吉他往他怀里塞，“杨叔叔教我弹《小星星》了，我弹给你听。”

杨博文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说：“刚热了汤，先喝点垫垫。”左奇函跟在后面，手里端着碗，看见张桂源时，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陈奕恒坐在沙发上，安安趴在他腿上弹吉他，调子歪歪扭扭，他却听得认真，时不时帮孩子纠正下指法。张桂源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份文件，却没看，目光总落在陈奕恒低垂的侧脸上。

“对了，”杨博文端来汤，“张桂源说想把安安接去他那边住几天，那边有个小花园，适合孩子跑跑。”

陈奕恒的动作顿了顿，舀汤的勺子在碗里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上。“不用了，”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安安在这儿挺好的。”

“我那边佣人都安排好了，也方便……”

“真的不用。”陈奕恒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这样，挺好的。”

张桂源看着他紧抿的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他知道陈奕恒在怕什么——怕他用钱打发，怕这短暂的温情只是施舍，怕自己配不上他那优渥的家境。这些年，他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壳里，连喘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

“奕恒，”张桂源放下文件，声音放得很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陈奕恒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努力扯出个笑，“张总家大业大，我们这些普通人，高攀不起。安安跟着我，穷是穷点，但踏实。”

“你非要这么想？”张桂源的声音沉了下去，“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有钱的张总？”

“不然呢？”陈奕恒别过脸，看着窗外，“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不会是。”

安安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抱着吉他往陈奕恒怀里缩了缩，小声说：“爸爸，不吵架。”

陈奕恒摸了摸孩子的头，眼眶更热了。他不是故意要刺张桂源，只是太怕了——怕这突如其来的好是镜花水月，怕自己陷进去之后，又被狠狠丢下。他这种家境普通、性格又敏感的人，怎么配得上光芒万丈的张桂源？

“饭好了，先吃饭吧。”杨博文打圆场，把菜端上桌，“左奇函炖了一下午的排骨，尝尝。”

饭桌上没人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陈奕恒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饭就放下了，安安却很给面子，吃了满满一碗，还主动给陈奕恒夹了块排骨。

张桂源看着那碗几乎没动的饭，心里堵得慌。他想告诉陈奕恒，他从来没在乎过家境，从来没觉得他配不上自己，他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个人。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些年的伤害太深，他的解释，在陈奕恒听来，或许只是苍白的借口。

饭后，张桂源要走，陈奕恒没留。走到门口时，张桂源突然回头，看着陈奕恒：“明天我来接安安，就去花园玩会儿，下午送回来，行吗？”

陈奕恒看着他眼里的恳求，又看了看怀里眼巴巴望着的安安，终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嗯。”

门关上的瞬间，陈奕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靠在墙上，眼眶终于湿了。杨博文走过来，递给他张纸巾：“你啊，就是想太多。”

“我不是想太多，”陈奕恒擦掉眼泪，声音发颤，“是我们真的不一样，博文。他站在云端，我在泥里，勉强凑在一起，只会摔得更惨。”

安安伸出小手，擦了擦他的眼泪：“爸爸不哭，安安陪着你。”

陈奕恒把孩子抱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没说话。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亮了他眼底深藏的自卑和不安，像片不见底的海，怎么也填不满。

他不知道，门后的张桂源并没有走，只是靠在墙上，听着里面压抑的哽咽，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有些鸿沟，不是一句“我不在乎”就能填平的。但他想试试，哪怕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