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陈奕恒第二次从抢救室出来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他不再哭，也不再说“配不上”，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天里能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张桂源请了长假，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饭时，他就张开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给他擦手，指尖碰到皮肤，他也只是轻轻颤一下，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看到安安时，他的睫毛才会微微动一动，却始终不肯开口叫一声“孩子”。

有天张桂源去洗毛巾，不过转身的功夫，回来就看见陈奕恒正用床头的金属栏杆划手腕。那道刚结痂的伤口又被磨破，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淌，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眼神空洞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奕恒！”张桂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里全是后怕的颤抖，“你看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奕恒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带着种诡异的平静：“我不想怎么样，就是觉得……活着好累啊。”

张桂源的心像被生生剜掉一块，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哽咽：“累了我们就歇着，不逼你了，什么都不逼你了……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眼睛望着窗外。那里有棵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替他哭。

医生说这是重度抑郁急性发作，需要药物和心理干预双管齐下。可每次心理医生来，陈奕恒都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抠床单，直到对方离开。药也吃得断断续续，有时张桂源看着他吞下去，转头就发现他把药藏在舌下，趁人不注意吐进垃圾桶。

“为什么不吃？”张桂源捡起草纸里的药片，声音发沉。

陈奕恒扯了扯嘴角：“吃了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

“心里的洞太大了，药填不满。”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别人的事。

张桂源开始带他出去散步，推着轮椅走在傍晚的河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奕恒会盯着水面上的波光发呆，有时能看半个钟头。有次轮椅靠近栏杆，他突然伸手去抓栏杆，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被张桂源及时按住。

“别碰！”张桂源的声音都在发紧，把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奕恒，你看看我，看看安安……”

提到安安，陈奕恒的手指蜷了蜷。那孩子最近愿意靠近他了，会把魔方放在他腿上，自己坐在旁边拧。虽然还是不说话，但会偷偷看他，像只小心翼翼的小兽。

“安安昨天画了幅画，”张桂源尽量让语气轻松些，“画里有三个小人，他说那个戴眼镜的是你，高个子的是我，中间那个是他。”

陈奕恒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张桂源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奕恒，求你了，再试试好不好？为了安安，也为了我……我们重新开始，不管我妈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活着。”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陈奕恒望着远处模糊的桥影，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无声地淌着，像断了线的珠子。

张桂源知道，这不是好转的迹象，是绝望在慢慢溢出来。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地说“我在”，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稍微松手，就会碎成再也拼不起来的粉末。

夜色渐浓，河边的路灯亮了。张桂源推着轮椅往回走，陈奕恒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又在想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事。张桂源低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用自己的命换，他也要把这个人从深渊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