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恒出院那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他揣在兜里那张皱巴巴的出院单。
张桂源一早就提着保温桶过来,里面是左奇函熬的养胃粥,还带了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厚外套。他昨晚在医院走廊坐了半宿,听见隔壁床的动静停了又起,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陈奕恒的床铺已经空了。
“人呢?”他抓着护士问,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陈先生半小时前就走了呀,”护士指了指床头柜,“说不用等家属,自己能行,还留了这个。”
那是个信封,薄薄的,里面塞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刚够付昨天的药费。张桂源捏着那几张纸币,指腹能摸到上面粗糙的折痕,像摸到陈奕恒手心磨出的茧。
保温桶里的粥还温着,腾腾的热气模糊了桶身的花纹。张桂源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突然想起陈奕恒刚被送进来那天,脸色白得像张纸,手背上的针管晃得他眼晕。那时他还以为,只要把人拉住了,总能把他从桥洞底下那片阴影里拽出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楼梯口飘。张桂源追出去时,只看见楼下路口有个瘦削的背影,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肩上挎着个破帆布包,正往公交站台走。
他想喊住他,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公交车来得很快,陈奕恒抬脚上去时,司机不耐烦地按了声喇叭。张桂源站在二楼窗口,看着那辆车慢吞吞地汇入车流,最终变成个模糊的小点。保温桶被他攥得发潮,里面的粥大概是凉透了。
后来左奇函问起,张桂源只说人走了,没留下地址。杨博文抱着念念来咖啡馆时,总能看见靠窗的位置空着,桌上的魔方被收进了抽屉最底层。
安安还是会时不时问起爸爸,张桂源就说他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等赚够了钱就回来。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把那张画了全家福的纸小心地压在枕头底下。
只有张桂源知道,陈奕恒大概是不会回来了。那个叫陈恒的男人,终究还是拖着自己的影子,走进了没有他们的阴天里。就像他说的,他不是陈奕恒,不需要谁来救赎。
只是某个下雨的傍晚,张桂源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个褪色的魔方,棱角处的贴纸早就磨没了,露出里面灰白的塑料壳。他试着转了两下,咔嗒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陈奕恒那天摔门而去时,门板撞在门框上的闷响。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张桂源把魔方放回抽屉,突然觉得,或许陈奕恒说得对,有些影子,本来就该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