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在老城区的巷尾,墙皮斑驳得像块揉皱的旧布。陈奕恒站在楼下仰头看,三楼最东侧的窗户开着,晾衣绳上挂着件洗褪色的白衬衫,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打旋,恍惚间竟和记忆里那张向日葵照片里的蓝衬衫重合在一起。
“陈恒老师,发什么呆呢?”身后传来轻快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放软的甜意。
陈奕恒回头,就见个穿着oversize卫衣的男生拎着两杯奶茶站在台阶下,眉眼弯弯的,正是文呓的扮演者,叫林糯。这两天剧组聚餐见过几面,嘴甜得像抹了蜜,一口一个“陈恒老师”,叫得他头皮发麻。
“刚到。”陈奕恒接过奶茶,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才发现自己手心在冒汗。
“听说这公寓是按剧本里宋奕住的原型找的呢,”林糯吸了口奶茶,眼睛亮晶晶地往楼上瞟,“导演说细节越像越好,连阳台那盆绿萝都跟原场景一样——哎,陈恒老师,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奶茶杯。刚才抬头的瞬间,三楼窗户里好像闪过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和他现在身上这件几乎一样的灰色外套,正弯腰浇花。可再定睛看时,又只剩空荡荡的窗台。
“可能有点累。”他含糊道,转身往楼道走。
楼梯间一股潮湿的霉味,墙角堆着几个落灰的纸箱。走到三楼转角,林糯忽然“呀”了一声:“剧本里说宋奕家门口有块掉漆的福字牌,你看!”
陈奕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301门口果然钉着块红漆剥落的福字牌,边角缺了个口,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心脏猛地一缩,有个碎片般的画面闪过脑海——也是这样的福字牌,他曾蹲在门口,用指甲一点点抠掉那些翘起的漆皮,直到指尖被染得通红。
“陈恒老师?”林糯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陈奕恒猛地回神,才发觉眼眶发烫。他别过脸去掏钥匙,指尖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没什么,风迷了眼。”
门“咔嗒”一声开了。屋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两把掉了漆的椅子,阳台那盆绿萝果然蔫蔫地趴在窗台上。最显眼的是墙上贴着的租房合同,甲方签名处的字迹潦草,却莫名让他觉得熟悉。
“哇,真有内味儿了,”林糯放下奶茶,走到书桌前拿起个相框,“你看这照片,跟剧本里写的一样……”
陈奕恒的目光被相框吸了过去。那是张拍立得,照片里的人坐在向日葵花田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侧脸线条清晰得像刀刻——分明就是他自己。而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奕恒,2021.7.15”。
“啪嗒”一声,相框从林糯手里滑落,在地板上摔出道裂痕。
陈奕恒没去捡。他的视线越过书桌,落在墙角那个半开的纸箱上。箱子里露出半截灰色的毛线,像极了他给安安织到一半的围巾——后来安安被接走那天,围巾还放在床头,针脚歪歪扭扭的,像串没说出口的话。
“陈恒老师,你哭了?”林糯的声音带着惊慌,“是不是我把相框摔了……”
陈奕恒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他走到阳台,趴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往下看。巷子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手里举着个风车,风一吹就呼呼地转。记忆里,安安也有个这样的风车,是他用硬纸板剪的,在福利院门口偷偷塞给孩子时,风车的边角还划破了手指。
“剧本里说,宋奕总在阳台看楼下的小孩,”林糯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声音放轻了许多,“他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孩子?”
陈奕恒望着远处巷口那棵老槐树,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三年前他站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望着同一个方向?是不是也数着树影移动的轨迹,算着安安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恒老师,”林糯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昨天跟原型朋友(杨博文)聊过……他们说,宋奕住在这里的时候,总在深夜对着平安福发呆,说要等孩子长大,带他去看向日葵……”
“别说了。”陈奕恒打断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他转身往屋里走,经过书桌时,不小心碰掉了压在剧本下的一张纸。捡起来看,是张水电费催缴单,户名那一栏写着“陈奕恒”,字迹被水洇过,却依旧清晰。
原来不是原型。
这里就是他住过的地方。
窗外的风又起了,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晃得更厉害了。陈奕恒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挤出来,砸在催缴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极了那年在福利院门口,他掉在安安襁褓上的那滴泪。
“陈恒老师……”林糯的声音在身后很远的地方响起,带着无措的慌张。
陈奕恒却像是没听见。他只是攥着那张催缴单,一遍遍地想,张桂源说“从来都是你”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找的真相,就藏在这斑驳的墙皮里,藏在这掉漆的福字牌上,藏在每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细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