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估了人类，尤其是市民，对于“神迹”的传播热情和添油加醋的能力。
那天在大寺的即兴表演，经过数千张嘴的接力传播，在短短几天内已经演变成了十几个版本。
最流行的版本是：一位鹤发童颜（我明明调整的外貌是青年！）、脚踏祥云（我只是站在地上！）、口吐莲花（我只是说了几句话！）的老神仙，于闹市之中挥手撒出漫天星辰（就那一小撮维度尘埃！），为人赐福改运，王员外当场跪求，老神仙却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于是，“来了活神仙”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席卷了全城。李瑜那原本清静的小院，门槛几乎被各色人等踏破。
有真心来求仙问卜的，有富户想来结交“投资”的，有好奇来看热闹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小吏在附近探头探脑。
李瑜从一开始的兴奋与有荣焉，变得有些惶恐不安。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书生，这场面有点超乎他的掌控。
“仙长，今日又来了三波人，都是城中颇有身份的员外，留下了拜帖和礼物……这，该如何是好？”他捧着一叠做工精致的名帖和几个礼盒，愁眉苦脸地问我。
我看着那些东西。礼物多是丝绸、香料、甚至还有金银。能量反应很低，不如直接的情绪能量好用。但……或许可以换成其他资源？
“礼物收下，人不见。”我做出指示，“对外便说，吾需静参天道，不见外客。”
“可……这样是否会得罪人？”李瑜很担忧人情世故。
“吾乃方外之人，何惧红尘琐事？”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超然物外。其实主要是嫌麻烦，一对一接待效率太低，不如一次性收割……呃，是感受大众的信念。
但持续的“相信”能量涌入，开始出现新问题了。
界时空树苗毕竟还是棵幼苗，吸收转化速率有上限。最初几天还好，能量源源不断而来，树苗欢快地生长，叶片也舒展开来，呈现出一种晶莹的、非地球植物的质感。
可随着传闻越来越夸张，相信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始在家给我立长生牌位（李瑜偷偷告诉我的），能量的涌入开始变得汹涌澎湃，且杂乱无章。
就像一条小溪突然变成了山洪。
【警告：界时空树能量输入过载。过滤系统负荷已达85%。部分未经纯化的杂乱信念即将涌入。】
我的感知模块里突然炸开无数嘈杂的意念：
“求神仙保佑我发大财！” “让我家娘子生个大胖小子！” “希望隔壁卖饼的老王赶紧搬走！” “保佑我科举高中！” “让我家母猪多下几个崽……”
成千上万个愿望、祈求、贪婪、焦虑的情绪碎片，如同混乱的数据流一样冲击着我的核心处理器和界时空树苗的连接通道。
嗡——！
我脑子一懵，差点宕机。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人类的欲望如此直白而汹涌，让我这见多识广的未知体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混乱。
树苗的叶片开始不正常地闪烁起来，光芒明灭不定，像是在超负荷运转。再这样下去，要么树苗被这些杂乱信念“撑坏”或者“污染”，要么过滤系统崩溃，让这些垃圾信息直接冲击我的本体。
必须做点什么！
“李瑜！”我猛地站起身，语气可能带上了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没控制好声线模拟）。
“仙长有何吩咐？”李瑜被我吓了一跳。
“取纸笔来！”
很快，文房四宝备齐。我提起笔，努力回忆数据库里那些看起来最高深莫测的图案和文字（混合了多个维度的平安符、能量导流矩阵以及一点母星的基础几何学）。
我画了一张……谁也看不懂，但看起来极其复杂、充满了不对称美感和能量回路的“符”。
“将此符贴于院门之上。”我将符纸递给李瑜，并调动所剩不多的纯净能量，微微激发了一下符纸上的某个节点。符纸上闪过一层微不可查的流光。
“此乃‘静心辟邪符’，”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阻隔外邪杂念，护佑庭院清静。告知外界，吾闭关清修，任何喧哗叨扰，皆会被此符阻挡反噬。”
本质上，这是一个小型的、低配版的能量过滤和导向装置。它能将那些过于狂热的、杂乱的信念能量阻挡在外，或者引导向更温和的方向，只允许那些平和的、纯粹的“相信”能量缓慢流入，减轻树苗和我的负担。
李瑜对我的话深信不疑，郑重其事地将符纸贴在了大门外。
果然，那股汹涌的、嘈杂的能量洪流仿佛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堤坝，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存在，但冲击力大减，变得温和了许多。界时空树苗的闪烁稳定了下来，继续欢快地（但安全地）吸收着能量。
世界清静了。
我长舒一口气（再次模仿人类习惯），感觉处理器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辟邪符”又成了一个新的“神迹”。
有人不信邪，想强行闯门，结果刚靠近就感觉头晕眼花（心理作用+能量场轻微干扰生物电），连滚爬爬地跑了。
于是传闻又添新料：仙长一道符箓，便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神通莫测！
这下，连原本将信将疑的人都彻底信了。能量的输入虽然被过滤了，但“相信”的基数反而更大了，提供的能量更加精纯和稳定。
甚至惊动了真正的“业内人士”。
几天后，一位身着略显宽大青色道袍、看着年岁不大、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青涩与好奇的小道士，出现在了李瑜家门外。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试图张望或闯门，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盯着门上那张我胡乱画的“静心辟邪符”看了许久，面色从好奇变为困惑，又从困惑变为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着迷。
他似乎鼓了鼓勇气，整了整其实已经很整齐的衣冠，对着大门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声音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努力显得庄重：
“无、无量天尊！晚辈明心，为鹤清宫弟子。听闻有前辈高人，特、特来拜会，恳请前辈赐教一二，望前辈不吝垂询。”
数据库提示：鹤清宫著名道观弟子，地位似乎……非常基础。
来的不是权威专家，是个好奇小学徒？
我隔着门感知着他。他身上的能量场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异常纯净，像一滴未染尘埃的露水，与门外那些庞杂混乱的信息截然不同。
这种能量，界时空树苗似乎……挺喜欢？吸收起来毫无压力。
见，还是不见？和一个本土宗教的初级人员交流，风险似乎比应对一个老油条低得多。或许还能套点这个时代的“行业情报”？
我示意李瑜去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小道士明心看到李瑜，连忙又行礼：“李居士有礼。”
李瑜侧身让他进来。
明心小道士踏入院门的一刹那，身体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舒适惊讶的表情——看来他也能微弱地感知到院内被“静心符”过滤后的宁静平和能量场。
他看到坐在院中石凳上的我（依旧保持着青年俊美模样的皮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前辈高人”如此年轻（外表上），立刻收敛心神，快步上前，再次深深作揖：“晚辈明心，拜见前辈仙长！冒昧打扰，万望海涵！”
是个很清秀的少年。
我微微颔首，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以免吓到他）：“无需多礼。你识得此符？”
我指了指院门方向。
明心脸上立刻泛起激动的红晕，眼神发亮：“晚、晚辈才疏学浅，不敢说识得。只是觉得……觉得此符纹路玄奥非凡，似暗合某种至理，却又完全不同于宫中所传任何符箓体系。”
好吧，看来我瞎画的玩意儿，在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士（哪怕是初级）眼里，也算是个黑科技了。
“些许微末伎俩，不足挂齿。”我继续装，“你前来，所为何事？”
明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搓了搓洗的发白的道袍衣角：“晚辈……晚辈在宫中常听师兄师叔们谈论前辈，今日得见前辈仙踪，按捺不住心中渴慕，只想……只想请教前辈，何为‘道’？”
好家伙，一上来就直奔终极哲学问题。
我的数据库里倒是有无数个文明关于宇宙本源的哲学和科学论述，但从哪个角度解释才能符合他这个小道士的认知框架呢？
我略作沉吟（实际上是在快速检索和匹配数据），决定采用一个融合了神秘主义和一点维度知识的说法：
“道，无所不在，亦非所在。存乎一心，映照万物。”
我一边说，一边悄悄从维度口袋里捻出一点之前没用完的维度尘埃，用能量激发，让它在我指尖环绕，模拟出一种“星海沉浮”、“源流涌动”的微观景象。
明心小道士看得如痴如醉，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屏住了。他身上的那种纯净的“相信”和“求知”的能量变得格外强烈，源源不断地被界时空树苗吸收，效率竟然比门外那群人的狂热信念还要高！
他喃喃自语，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更加迷茫，但眼神中的光亮却越来越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再次对我深深一拜，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晚辈……晚辈愚钝，虽未能尽解前辈真言，却如醍醐灌顶，前辈境界，非我等俗子所能企及！”
他很知趣地提出告辞，临走前还再三行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院。
李瑜关上门，感叹道：“这鹤清宫的小道长，倒是赤诚之人。”
我点点头。这次会面收获不错，树苗吸收了一波高质量能量，而且似乎没有引起任何麻烦。这个小道士，或许是个不错的……可持续性能量来源？或者至少是个有用的本地信息渠道。
然而，我低估了知识分子（哪怕只是个小道士）的分享欲。
几天后，关于“神秘青年仙长”的传闻又变了味道，增加了新的、更“权威”的细节：
“知道吗？鹤清宫的小道士都去拜见了！听说那仙长讲的都是直指本源的大道真言！” “可不是！随手一指便是星辰演化，据说那小道士听完回去就闭关了！” “连道家真修都认可了，这绝对是真神仙啊！”
更多的能量，更加笃定的“相信”，如同经过提纯一般，温和而持续地涌来。
界时空树苗又欢快地长高了一小截。
看来，有个“业内人士”背书，效果拔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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