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视角)
季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从浅眠中悠悠转醒。
书房里弥漫着宁静的黄昏气息,书摊开在膝头,方才读到的句子还残留着模糊的印象。
他下意识地伸手,习惯性地想抚摸那个总是蜷缩在他脚边垫子上的温暖橘色身影。
指尖落空。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柔软的垫子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形状。
一种莫名的心慌,毫无来由地攫住了他。仿佛心脏某处被轻轻掏空了一小块,凉飕飕的。
“丽雅?”他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猫呢?那只橘猫……怎么不见了?”
丽雅正坐在窗边的摇椅里,怀里抱着吮吸手指已然熟睡的宝宝。
午后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金的光晕,她闻声抬起头,目光越过摇篮,落在季安略显焦急的脸上。
她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像一潭选择沉默的湖水。
她静静地看了季安两秒,嘴角弯起一个极温柔、却似乎藏着无尽故事的弧度,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此刻的宁静:
“他走了。”
走了?
季安怔住。
一股更强烈的不安和失落涌上心头,堵在喉咙口,闷得发慌。
走了?去哪了?周铭不是说只是寄养几天吗?
怎么会突然走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它告别。
那只总用湛蓝眼睛安静看着他的猫,那只在他最恍惚时莫名出现的猫……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见丽雅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抚慰。她怀里的宝宝咂了咂嘴,发出细微的鼾声。
窗外,夕阳永恒地悬挂在地平线上,将云彩染成绚烂的锦缎。房间里,茶香袅袅,岁月静好。
那点突如其来的心慌和失落,在这片过于完美温暖的宁静中,慢慢地、一点点地沉淀了下去,沉入了心底最深处,化作一个模糊的、关于一只橘猫的印记。
或许,只是跑出去玩了吧?他模糊地想道,很快又会被周铭送回来吧?
他不再追问,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永恒的黄昏,心中那片小小的空缺被周遭巨大的、温暖的幸福缓缓填补。
丽雅收回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混合着无尽感激与哀伤的水光。
她更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孩子,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唯一真实的温度。
(现实世界视角)
冰冷的、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
我从强制休眠中挣扎着苏醒,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重新咬合。依旧是那间熟悉的病房,惨白的灯光,医疗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我还保持着猫的形态,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浑身虚弱无力,体内能量几乎枯竭。
放弃界时空树,对我的损耗远超预期。
病床上,季安静静地躺着。脖颈上的纱布已经拆除,露出粉色的新肉疤痕。他呼吸平稳,脸色甚至带着一丝红润,仿佛只是陷入了安详的沉睡。
但他的意识,他的灵魂,早已不再这里。此刻躺在这具躯壳里的,不过是一具被医疗仪器维持着基本生命体征的空壳。
他的全部,都留在了那个由界时空树支撑的、有着丽雅和孩子的永恒梦境里。
现实世界对他而言,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绝望。这具身体的存在,反而成了一种累赘和潜在的隐患——万一他醒来,万一梦境出现波动……
我看着他那张平静的睡颜。
一个念头,冰冷而决绝地浮现。
既然已经选择了放弃。
既然已经为他铸造了永恒的避风港。
那么,就让这彻底的告别,来得更完美一些吧。
我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维持伪装。集中起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不再理会这具猫形躯壳因此发出的濒临崩溃的哀鸣。
我的意识脱离猫身,悬浮于病房空中,以一种超越维度的视角,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季安的身体。
【执行最终协议:现实锚点抹除。】
无声的指令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病床上,季安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莹白色的光芒。从指尖开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一点点变得透明,消散在空气中。
手臂、躯干、脸庞……构成他存在的物质粒子被一种更高层级的力量强行解构,还原为最基础的能量单元,归还于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更庞大的、无形的力量以医院为中心,向着整个城市、乃至更遥远的方向扩散开去。
所有认识季安的人——周铭、公司的同事、远房的亲戚、甚至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邻居——他们的记忆深处,关于“季安”这个人的所有印象、所有记录、所有情感联结,都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悄然抹去。
就像从未存在过。
不会有人再为他悲伤,不会有人再记得他的痛苦,不会有人疑惑他去了哪里。
他彻底、干净地从这个世界被擦除了。
几秒钟后。
莹白色的光芒彻底消散。
病床上空空如也。被子平整,仿佛从未有人躺过。监护仪器连接端空悬着,发出单调的、无意义的滴答声。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如织。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个名为“季安”的存在,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而在他意识所在的另一方。
那个永恒的、温暖的梦境。
在季安身体彻底消散的瞬间,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独立。它彻底斩断了与旧现实的一切残存纠葛,朝着一个真正独立的、稳定的平行世界胚芽的方向,迈出了最后一步。
我的意识体悬浮在空荡的病床上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然后,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幽魂,猛地被扯回下方那具濒临破碎的猫形躯壳。
剧痛和极致的虚弱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几乎要散架的意识载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遍布“身体”的无形裂痕,能量核心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凭借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指引,我拖着这具濒临崩溃的猫形躯壳,踉跄地、一步一瘸地穿行在冰冷潮湿的巷道里。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扭曲晃动,刺耳的车流声仿佛远在天边。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一个模糊的坐标在意识深处闪烁——那个一切的起点。
终于,那个熟悉的、散发着馊臭和腐败气味的垃圾堆出现在眼前。那个曾经容纳我最初惶恐与冰冷的破纸箱,依旧歪倒在角落,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如同归巢的倦鸟,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钻了进去,蜷缩进最深的阴影里。冰冷的纸板触感,混合着自身能量逸散带来的虚幻寒意,几乎要将我冻结。
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光线都变得模糊、遥远。巨大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羽翼,彻底笼罩下来。
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跨越了万古。
一种奇异的、温和却浩瀚的能量波动将我惊醒。
不是冰冷的纸箱,不是腐烂的气味。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无垠的、流淌着柔和光带的虚空。远处,巨大的、结构奇异的星云缓缓旋转,散发出熟悉而又陌生的法则韵律。
这里是……
我的母星维度?!我回来了?
我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的不再是毛茸茸的猫爪,而是我原本的、泛着微弱银蓝色光泽的、半透明的意识体形态!虽然依旧布满裂痕,虚弱不堪,但确确实实是我原本的样子!
怎么会?我明明应该在那片垃圾堆里陷入漫长的沉睡,甚至可能就此消散才对!是谁将我拉回了母星?又是如何修复了我部分意识体形态?
就在震惊与困惑交织时,我猛地察觉到,在我意识体的核心深处,除了原本受损的能量源,竟然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截小小的、约莫手指长短、通体剔透莹绿、散发着柔和而浩瀚时空波动的……
树枝?!
界时空树的树枝?!
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已经放弃了它!将它彻底锚定在了季安的梦境,化为了那个平行世界胚芽的核心!它应该随着那个世界的稳定而彻底融入其中,不复存在才对!
怎么会有一截树枝,跟随我回到了母星,甚至融入了我的意识本源?
剧烈的震惊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我立刻集中所有感知力,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截小小的、却蕴含着难以置信力量的树枝。
一瞬间,无数信息碎片涌入我的感知!
我明白了!
是馈赠!也是……印记!
那棵界时空树,它并非死物。它在成熟锚定、尤其是吸收了丽雅那缕真实残魂和季安全部的情感能量后,已经诞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世界之灵的懵懂意识!
它感知到了我的放弃,感知到了我的成全。
在我最终抹除季安现实锚点、助那个梦境世界彻底迈向独立的瞬间,那棵初生的世界之树,将它最初凝结出的一枚、蕴含着最本源时空法则力量的“种子枝条”,作为一种感激和回馈,同时也是作为一个永恒的“坐标印记”,悄然赠与了我。
这截树枝并非那棵树的本体,而是它力量的一部分延伸,是那个新生平行世界在我身上留下的“友谊的证明”和“时空的道标”。
它在我意识彻底沉寂、载体即将崩溃的瞬间,被激活了。
是这截树枝中蕴含的、远超我理解的平行时空本源力量,护住了我最后一点真灵,撕裂了维度壁垒,将我送回了最近的、也是我最熟悉的“家”——我的母星维度。
甚至,它还在回归途中,以其磅礴的生机和时空法则,勉强修复了我一部分最根本的意识体形态,将我从破败的猫形态中剥离了出來!
我感受着意识核心中那截微微颤动、与我几乎融为一体的莹绿树枝。
它很微弱,却无比坚韧,散发着令我安心和温暖的气息,它蕴含着治愈。
它不仅是我存活下来的关键,更是一个奇迹的证明,一个我与那个因我而生的世界之间,永恒的联结。
我抬起头,望向母星维度那熟悉而辽阔的星空,巨大的地球界时空树依旧茂盛,它的每片片叶和当初那样,连接着关于地球的各个世界。
冰冷,安静,祥和。
我的疲惫依旧深入骨髓,荧绿装有治愈能量的时空树枝,正慢慢帮我修复我破败不堪的意识体。
先好好的休息疗愈一下吧,再把你这棵树枝化成微分子丢给界时空树根部。
虽然说……和上次一样,只有那么起不了波澜的一点点的能量。
【片叶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