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角落里的崩溃爆发后,夏薇似乎撕掉了最后一层勉强维持的伪装。她像一株失去牵引的藤蔓,朝着阴暗处更肆意地蔓延。
在学校里,她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的怯懦并未减少,却掺杂进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孤注一掷的精明。 那双总是冰凉的、略显粗糙的手,开始更频繁地、更冒险地伸向不属于她的东西。
一支掉在地上被主人遗忘的、还算新的自动铅笔;小卖部柜台角落容易被忽略的、单独包装的小零食;体育课上同学随意脱在操场边、口袋里放着零钱的外套……
每一次得手,心脏都会疯狂地跳动,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的眩晕,仿佛能借此驱散那如影随形的饥饿和寒冷。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只能靠下一次行动来暂时麻痹的空虚和自我厌恶。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的手法并不高明,全凭一股被逼到绝境的侥幸和绝望。我能感知到她每次行动前那剧烈的心理挣扎,以及得手后那片刻的满足与长久的煎熬。
这具身体因这些行为而分泌的肾上腺素和紧张感,也干扰着我本就缓慢的修复进程。
我没资格评判她,就像无法评判一个即将溺亡的人,他溺亡的姿势够不够优美。
我只是更紧地收敛自身意识,减少与这具身体情感的共鸣,如同在风暴中潜入更深的海底。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未察觉。
夏知,那个比夏薇小三岁的弟弟,似乎总是能用一种孩子气的、却异常精准的直觉,捕捉到姐姐的不对劲。
第一次被发现,是在一个午休结束、教室还空无一人的时候。
夏薇刚迅速地从前面女生的桌肚里摸出一小袋独立包装的饼干,仓促地塞进自己宽大的校服口袋,一转身,就猛地对上了教室后门口那双清澈又带着困惑的眼睛。
夏知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没有像那些霸凌者一样大声指责,脸上也没有厌恶,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嘴唇抿着,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他无法理解、却又让他莫名难过的事情。
夏薇的心脏瞬间骤停,血液仿佛逆流,脸色煞白。被当场抓包的惊恐和被弟弟看见最不堪一面的羞耻,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饼干,包装袋发出刺耳的窸窣声。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夏薇几乎要失控地再次对他尖叫“滚开”时——
夏知却先一步挪开了视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和……哀求?
“姐姐,”他说,“快上课了……我先回我的教室了,今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吧”
不是“你偷东西”,不是“我要告诉老师”,甚至不是一句疑问。
只是一句“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句话像一根柔软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夏薇紧绷的、充满防御的外壳。她愣在原地,一股比被打骂更难受的情绪哽在喉咙口。
夏知说完,也没有等她回应,就像完成了一个任务般,转身慢慢地走开了,小小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从那以后,这种诡异的“巧合”开始频繁发生。
每当夏薇的手指蠢蠢欲动,瞄准某个目标时,夏知总会像幽灵一样,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不远处。
有时他会抱着一摞作业本,吃力地走过来:“姐姐,你可以帮我搬一下作业本吗?”
有时他会捂着肚子,皱着小脸:“姐姐,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能陪我去趟医务室吗?”
有时他甚至会直接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语气急切:“姐姐!快看!那边好像有只好漂亮的小鸟飞过去了!”
借口生硬,演技拙劣,眼神里藏不住的慌乱和担忧。
每一次,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夏薇那点因饥饿和怨恨而升起的邪火上。
她有时会恶声恶气地让他“别烦我”、“走开”,有时会狠狠瞪他一眼,骂他“多管闲事”、“谎话精”。
但每一次,最终,她都会在那双清澈又固执的眼睛注视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愤愤地、却又莫名松了一口气地,放弃原本的打算。
然后,夏知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像个小尾巴一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段距离,直到她走进教室或者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这种无声的、笨拙的“监护”,比任何指责和训斥都更让夏薇感到难堪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煎熬。
她宁愿弟弟去告发她,去骂她,那样她至少可以理直气壮地恨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他身上。
可他偏偏不。
他只是用那种让她无地自容的方式,一遍遍、固执地、试图在她滑向深渊的边缘,拉住她。
这让她对自己的行为,再也无法彻底地麻木下去。
每一次被弟弟“打断”后,那未被满足的饥饿和变本加厉的怨恨,与她心底那丝被强行唤起的、微弱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将她拖入更深的内心折磨之中。
而我,则在这反复拉锯的闹剧中,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只是偶尔,那截淡黄色的界时空树枝丫,会在夏知出现、夏薇被迫中止行动的那一刻,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
仿佛也在无声地记录着这场发生在这具身体内部的、关于堕落与救赎的微小战争。
日子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拉锯战中一天天过去。夏薇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两端是灼烧的饥饿和弟弟那双无声的眼睛,随时都可能崩断。
家里的气氛依旧冰冷。父母的忽视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弟弟小心翼翼的关切则像细针,扎得她坐立难安。胃里的空洞感从未消失,甚至因为近期屡屡被弟弟打断“补给”而变得更加猖獗,夜里饿得辗转反侧,只能靠大量灌下冷水来欺骗肠胃。
学校里,关于她“手不干净”的风言风语似乎多了起来。虽然没人像上次那样直接围堵她,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排斥和鄙夷的目光,像一层无形的油污,包裹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她变得更加孤僻,像一只惊弓之鸟,对任何靠近的人都充满警惕。
然而,饥饿是最好的鞭子,抽打着她铤而走险。
这天下午,全校自由活动。大部分同学都在操场嬉闹,教室里空无一人。夏薇借口肚子疼,提前溜回了教学楼。
她的目标很明确——坐在她斜前方的女生,王婷。王婷家境富裕,用的文具都是漂亮又昂贵的进口货。夏薇早就注意到她那个粉色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袋里,总是放着不少零用钱。前几天,她甚至看到王婷从里面抽出一张崭新的五十元买了奶茶。
五十元!那能买多少包最便宜的方便面?能让她夜里不被饿醒多少次?
这个念头像魔咒,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天,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犹豫。
她溜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她快速走到王婷的座位旁,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就去拉那个粉色笔袋的拉链——
“姐姐!”
一个压得极低、却充满急切的声音猛地从教室后门响起!
夏薇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转过身!
又是他!夏知!
他不知何时又跟了过来,小小的身子半藏在门框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写满焦虑的眼睛。他跑得有点喘,额头上带着细汗,显然是一路找过来的。
“你又来干什么!”夏薇压低声音,怒火和恐慌交织,让她声音发颤,“滚!给我滚远点!”
夏知却固执地没有离开,他飞快地瞟了一眼窗外操场的方向,又看回夏薇,声音更急了,带着哭腔:“姐姐!真的!王婷……王婷她妈妈来学校给她送东西了!刚才我看见她往教学楼这边来了!马上就上来了!”
这个借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体,都要逼近!
夏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被同学发现和被家长当场抓住,完全是两个概念!那意味着可能不再是校园里的排挤,而是老师的训斥、请家长、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饥饿更甚!
她几乎能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或许是幻觉)!她慌乱地看了一眼王婷的笔袋,又看了一眼门口焦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弟弟。
“姐姐!快走啊!”夏知带着哭音催促,甚至冒险朝她招了招手。
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夏薇再也顾不上那五十元,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推开旁边的桌子,跌跌撞撞地冲向教室后门,甚至顾不上看弟弟一眼,就沿着走廊向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
她一路跑进空旷的楼梯间,躲在拐角的阴影里,扶着冰冷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