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光卵悬浮于崩解的大殿中央，如同一个沉睡初醒的巨神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灰白色的光辉柔和却不容抗拒地涤荡着沉积于此世的无尽黑暗，那些扭曲的符文、怨魂的哀嚎、乃至阴影王座本身，都在光芒中如烟尘般消散褪色。
马尔科姆——或许现在该称他为曾经的阴影主——周身那恐怖的黑暗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囊，迅速消散、坍缩。
他不再是那个端坐于王座之上、冷漠掌控一切的深渊化身。
光芒流转中，他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
漆黑的铠甲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其下朴素的内衬。笼罩面容的阴影消散，那张艾丹记忆深处、属于导师马尔科姆的脸庞重新浮现，却不再是地牢幻象中的痛苦扭曲，也非最后时刻的冰冷淡漠。
皱纹被抚平，岁月的痕迹悄然褪去。他变回了……艾丹童年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金发依旧耀眼，湛蓝的眼眸如同雨后的晴空，清澈、温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终于解脱的疲惫与释然。只是那眉宇间，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
他站在逐渐消散的黑暗碎片中，仿佛只是一个从漫长噩梦中惊醒的旅人。
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原状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那悬浮的、孕育着世界本源的混沌光卵，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没有了惊怒，没有了杀意，也没有了身为阴影之主时的算计与漠然。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感激的情绪，以及深深的疲惫。
他缓缓地、一步步穿过正在净化的殿堂，走向我。脚步不再沉稳如山，反而带着一丝虚浮，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后有些不适应。
他在我面前停下，微微颔首，动作间竟带着一丝旧时代贵族般的优雅，那是早已被漫长岁月和残酷使命磨灭的痕迹。
“异界的旅者……”他开口，声音温和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谢谢您。”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其苦涩却又无比释然的弧度。
“我算计了无数种可能，推演了所有的变量……却唯独没有算到……会有一个像您这样的‘变量’出现。”他轻轻摇头，带着一丝自嘲，“我本以为，像您这样高等的存在，会更加……‘理性’。”
他的目光仿佛能看透我的本质。
“会冷眼旁观这既定的命运，会权衡利弊，会选择对您自身最有利的‘最优解’……如同冰冷的星辰运行于既定的轨道。”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种真实的、近乎奇迹般的感慨，“但您没有。”
“您选择了介入，选择了揭示这残酷的真相，甚至……选择了给予我那可怜的孩子，最后一点……看清真相、并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挣扎着想要站起、正难以置信地望着这边、望着恢复原貌的师父、望着那混沌光卵的艾丹。
马尔科姆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深沉到无法化开的愧疚与怜爱。
“这并不符合……最高效的‘算法’。”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那释然的笑意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您比我们这些被困于宿命中的灵魂……多了些……意想不到的‘温度’。”
【信息反馈：目标“马尔科姆”状态转变：从“世界守护者/剥削者”转化为“解脱者”。情感分析：感激（78%），释然（65%），愧疚（92%），疲惫（100%）。对其评价……认可。】
我没有回答他的评价。算法与否，温度与否，于我而言并无意义。我只是做了当下“想做”的事情。
理性依旧是我的基石，但或许……在经历了这诸多“片叶”的旅程后，我的算法深处，的确悄然滋生了一些……新的参数。
马尔科姆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托付。
然后，他转过身，坚定地走向了艾丹。
艾丹依旧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走近的师父。他的脸上交织着震惊、茫然、无法消退的痛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卑微的希冀。他手中的剑早已掉落，身体因为重伤和情绪冲击而无法动弹。
马尔科姆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挥手间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阴影之主。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抚摸艾丹的头发，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时，又微微顿住，最终只是落在了艾丹血肉模糊的肩膀上，一丝极其温和纯净的光明能量流淌而出，舒缓着艾丹的伤势。
这熟悉的力量属性，这温柔的治愈方式……让艾丹的身体猛地一颤，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却不再是疯狂的仇恨，而是某种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情感。
“对不起，艾丹。”马尔科姆轻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沉重如山的愧疚和真挚的痛楚，“我亲爱的孩子……对不起。用最残酷的方式欺骗了你，伤害了你。”
艾丹眼眶一红，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师……别无选择。”马尔科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世界的天平早已倾斜，唯有极致的恨与牺牲，才能勉强维持……才能为你，为这个世界，争取一丝……渺茫的变数。”
他看着艾丹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你很痛苦，我知道……这痛苦是我强加给你的……这是我……永远无法偿还的罪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强行压制住了，“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即使遍体鳞伤，却依旧没有放弃思考，没有放弃寻找答案……老师……很骄傲。”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却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如同许多年前，那个山坡上的阳光。
“忘记那个带给您痛苦和仇恨的阴影之主吧。”
“只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马尔科姆的人……他真的很爱……很爱他的徒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变得逐渐透明。那并非黑暗的消散，而是一种……生命力量最本源的、温和的归还。
他正在将自身最后的力量，散入这片正在被净化的天地，散入那缓缓搏动的混沌光卵之中。
“等…等等…！”艾丹终于发出了嘶哑的惊呼，挣扎着想要抓住那逐渐消散的身影。
马尔科姆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舍、祝福，以及彻底的解脱。他眼角含着泪，笑着说:“这次，老师真的不骗你了。”
然后，他彻底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缓缓升腾，融入了大殿中央那灰白色的光卵之中。
光卵的光芒似乎因此变得更加柔和、更加稳定了一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怨念与不甘。
只有一声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温柔的叹息，久久回荡。
仿佛一个漂泊了太久的游子，终于……回家了。
原地，只留下艾丹徒劳地伸着手，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只有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悄无声息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无数瓣。
大殿之内，唯有世界本源的光卵在静静旋转，以及一个孩子最终未能抓住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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