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寒意。黎薇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看着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她此刻混沌的心情。
前桌的同学正在讨论周末的画展，叽叽喳喳的声音像落在纸上的墨点，晕染开一片嘈杂。黎薇把耳机塞进耳朵，调高了音乐声，试图隔绝这一切。播放器里放着首旧歌，旋律缓慢而忧伤，唱着“孤独是常态，陪伴是意外”，像根细针，轻轻刺着她的心尖。
上周苏桓留下的复习资料，她终究还是看了。打印出来的纸张被她折得有些皱，边缘处留着她反复勾画的痕迹。那些条理清晰的解题步骤，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知识点。摸底考的挫败感还没完全散去，但握着笔演算时，指尖传来的笃定感，是久违的。
“黎薇，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班长敲了敲她的桌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黎薇摘下耳机，点了点头，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廊里的风灌进校服领口，冷得她缩了缩脖子。路过公告栏时，她下意识地停了停——红榜上的名字依旧刺眼，但她的名字似乎往前挪了些。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对着电脑蹙眉。看到黎薇进来，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老师，找我有事吗？”黎薇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
“嗯，有点事。”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犹豫，“昨天家长会，你爸爸没来，你继母也没来……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黎薇的指尖顿了顿。家长会的通知她塞在了书包最底层，压根没打算告诉家里。父亲最近忙着公司的事，早出晚归；林慧则热衷于参加各种贵妇聚会，两人大概早就忘了她还是个需要开家长会的高中生。
“他们忙。”她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班主任叹了口气：“黎薇，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但学习上的事，还是得多跟家长沟通。你这次数学进步很大，尤其是几何部分，解题思路很清晰，是不是找了家教？”
黎薇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想起苏桓邮件里那些几何例题的解法，条理分明，甚至连辅助线的画法都和她最终采用的如出一辙。
“没有，自己琢磨的。”她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情绪。
“是吗？”班主任显然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那更要保持住。对了，下周六有个数学竞赛的宣讲会，在市图书馆，我给你报了名，记得去听听。”
黎薇刚想拒绝，班主任又补充道：“陈妄也去，你们正好可以互相照应。”
提到陈妄，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走出办公室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给湿漉漉的走廊镀上了一层金边。黎薇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青翠的香樟树，拿出手机。
【黎薇】：周六有空吗？
【陈妄】：有啊，怎么了？想约我？
【黎薇】：班主任让去听数学竞赛宣讲会。
【陈妄】：噗，那老头可真看得起我们。行，到时候我叫你。
收起手机，她刚转身，就看到苏桓站在走廊尽头。他穿着件深灰色的大衣，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黎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抓包的小偷，莫名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苏桓朝她走过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还有淡淡的雪松味。他停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脸没事了？”
上周被父亲打的地方，早就消了肿，只留下点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黎薇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生硬：“你怎么在这？”
“给你送点东西。”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个文件袋，递给她，“上次说的单词表，还有几份英语听力真题。”
黎薇没接，只是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苏桓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觉得，你既然愿意学，就该有更好的资料。”
“我学不学习，跟你没关系。”黎薇的声音冷了下来，“苏桓，你是不是觉得帮了我几次，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就该忘了你妈是怎么抢走我爸的？”
她的话像淬了冰，带着尖锐的棱角。苏桓握着文件袋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看着黎薇紧绷的侧脸，看着她眼底刻意堆砌的冰冷，忽然低声笑了笑：“黎薇，你就这么怕欠我的？”
“我怕脏。”黎薇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怕沾染上你们苏家的东西，脏了我的手。”
苏桓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潭水：“如果我说，这些和我妈没关系呢？”
“有关系没关系，你都是她儿子。”黎薇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你甩不掉的烙印。”
说完，她绕过他，快步往教室走。文件袋被苏桓攥在手里，边角硌得他手心发疼。他看着黎薇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眼底的平静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像平静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周六的市图书馆格外热闹。
黎薇到的时候，陈妄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穿着件亮色的连帽卫衣，背着个双肩包，正低头玩着手机，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到黎薇过来，他立刻收起手机，冲她挥了挥手：“这里！”
“等很久了？”黎薇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了看图书馆气派的大门。
“没多久，刚到。”陈妄挑眉打量着她，“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乖？”
黎薇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配了条浅灰色的裙子，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梳成了马尾。这是她翻遍衣柜找到的最不张扬的一身，像个试图融入人群的影子。
“总不能穿睡衣来吧。”她扯了扯嘴角，往图书馆里走。
宣讲会在三楼的报告厅。两人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刚坐稳，黎薇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苏桓。
他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黑色的风衣，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丝毫驱散不了他身上那股疏离的气质。
黎薇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下意识地往陈妄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你看前排那个，是不是很碍眼？”
陈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挑了挑眉：“你继兄？他怎么也在这？”
“鬼知道。”黎薇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不耐，“大概是来监督我的吧。”
陈妄低笑出声：“他对你倒是上心。”
“上心？”黎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是上心怎么把我驯化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苏桓听见。他翻资料的手指顿了顿，随即继续翻页，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宣讲会开始了。台上的教授讲得眉飞色舞，从竞赛的题型分析到备考技巧，滔滔不绝。黎薇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她其实对竞赛没什么兴趣，但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让她不想在任何地方落于人后，尤其是在苏桓面前。
中途休息时，陈妄去买水，黎薇留在座位上整理笔记。刚写了没两行，面前就多了一杯热可可。
她抬起头，看到苏桓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杯没开封的矿泉水。
“给你的。”他把热可可放在她面前，语气平淡。
“不用。”黎薇把杯子推回去，眼神里带着警惕，“我不渴。”
“刚看你一直在咳嗽，喝点热的好。”苏桓没接，只是看着她，“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太足，容易着凉。”
黎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确实有点感冒，早上起来就一直在咳嗽，没想到被他看见了。
“关你什么事。”她别过头，不想看他眼底的温和。
“黎薇。”苏桓的声音沉了些，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别总把自己裹得像刺猬。”
“我乐意。”黎薇的声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就在这时，陈妄拿着两瓶水回来了。看到苏桓，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黎薇的肩膀：“薇薇，这是你哥？上次听你提起过。”
“谁跟他……”黎薇刚想反驳，就被苏桓打断了。
“你好，我是苏桓。”他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经常听小薇提起你。”
“是吗？”陈妄显然有些意外，握了握他的手，“我是陈妄，黎薇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陈妄说得格外重。黎薇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敌意，像只护食的小狼。
苏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前排。
陈妄坐下来，把一瓶温水递给黎薇，压低声音：“这人看着不简单啊。”
“什么意思？”黎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你没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点……奇怪吗？”陈妄皱着眉，“不像看妹妹，倒像看什么稀有的宝贝。”
黎薇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苏桓刚才看她的眼神，深邃，专注，带着种她看不懂的执拗，像在审视一件即将到手的藏品。
“你想多了。”她强装镇定，把目光投向台上，“他就是闲的。”
陈妄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两人安静地听完了剩下的宣讲会，散场时，陈妄提议去吃点东西，黎薇刚想答应，就看到苏桓走了过来。
“我送你回家。”他看着黎薇，语气不容置疑。
“不用，我跟陈妄……”
“陈妄同学，”苏桓打断她，看向陈妄，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谢谢你照顾小薇，不过我妈让我早点带她回去，家里有点事。”
陈妄的脸色沉了沉，显然对他这种“以家人自居”的态度很不满。但他看了看黎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那下次再约。”
“嗯。”黎薇应了一声，看着陈妄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苏桓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图书馆外走。黎薇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谁都没开口。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苏桓突然停下脚步：“你好像不太喜欢我跟陈妄说话。”
黎薇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我喜不喜欢，跟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苏桓转过身，看着她，眼神深邃，“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黎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苏桓眼底一闪而过的占有欲，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星火，灼得她有些慌。“苏桓，你有病吧？”
“可能吧。”苏桓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种近乎坦诚的偏执，“尤其是在你面前。”
他的话像颗石子，投进黎薇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张了张嘴，想骂他几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桓没再逼她，只是转身往停车场走。黎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乱得像团麻。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苏桓打开了音响，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黎薇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反复琢磨着苏桓刚才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还是……别的什么？
“你好像很喜欢陈妄。”苏桓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黎薇转过头，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桓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只是觉得，他不适合你。”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黎薇的火气又上来了，“苏桓，你能不能别总像个监控一样盯着我？我交朋友，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桓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种奇异的笃定，“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又是这句话。黎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她皱起了眉。“我再说一遍，我不承认！”
“没关系，我可以等。”苏桓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
黎薇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她像是在跟一堵墙较劲，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车子很快到了小区门口。黎薇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想走，却被苏桓拉住了手腕。
“等等。”他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黎薇没接，只是盯着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不是花样。”苏桓把盒子塞进她手里，“上次看你咳嗽，这个是蜂蜜柠檬膏，我自己做的，效果不错。”
黎薇握着那个小小的玻璃盒，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盒子里装着琥珀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和她喜欢的硬糖味道很像。
“谁要你的东西。”她嘴上说着拒绝，手却没松开。
“拿着吧。”苏桓松开她的手腕，语气里带着种近乎温柔的坚持，“就算……是谢礼。”
“谢礼？”黎薇挑眉，“谢什么？”
“谢你……愿意看我发的资料。”苏桓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
黎薇的心猛地一颤。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看了他的邮件，知道她用了他的解题思路，知道她那些口是心非的伪装。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攥着那个小盒子，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桓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窗降下，他正看着她，眼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
黎薇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她转过身，快步往家走，像在逃离什么。
回到家，林慧正在厨房做饭，看到她手里的盒子，好奇地问：“薇薇，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黎薇把盒子藏在身后，快步往楼上走。
回到房间，她把盒子放在书桌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盒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开了盒子。
蜂蜜柠檬膏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甜而不腻，带着清新的柠檬味。她用勺子舀了一点放进嘴里，温热的膏体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她连日来的咳嗽。
原来，他真的会做这个。
黎薇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里第一次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桓就像这蜂蜜柠檬膏，带着她喜欢的味道，也带着让她警惕的甜腻，一点点渗透进她看似坚硬的外壳里。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苏桓的对话框，输入：【我试了，谢谢。】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删掉，重新输入：【味道一般。】
发送成功。
没过多久，苏桓回复了：【那下次改进。】
黎薇看着那行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随即又猛地沉了下来。她用力合上盒子，像是在埋葬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黎薇，你别忘了，他是苏桓。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她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试图压下那些悄然滋生的涟漪。可心底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散。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黎薇坐在书桌前，看着那盒蜂蜜柠檬膏，忽然觉得，这场名为“抗拒”的战争，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那么坚定。而苏桓那看似温和的攻势下，藏着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沉沦，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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