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第三年,我被沈砚安养得几乎真以为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
窗棂透进暖融融的日光,我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对着绷子上那对歪歪扭扭的鸳鸯较劲。
丝线缠在指间,绕成一团乱麻,比最复杂的机关锁还难解。
“莫急,”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砚安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我身旁,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中的绣绷,指尖灵巧地挑拨几下,那死结便乖乖松开了。
“静心,顺其自然便好。”
他垂眸的样子很好看,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三年前,他在河边捡到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我,替我延医用药,替我挡去所有窥探,告诉我,我是他远房表妹,因体弱送来静养。
他教我识字念书,教我烹茶绣花,替我熬煮安神的莲子羹。
日子过得像他袖口洗得发白的青衫,干净,熨帖,带着一丝草药的清苦气。
我将绣绷拿回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微微一顿。
“知道了,砚安哥哥。”我低下头,继续跟那对鸳鸯搏斗。
记忆是在一个雨夜猝不及防回来的。
电闪雷鸣间,头痛欲裂,无数碎片冲撞着脑海——黑暗、代号、冰冷的兵器、垂死的喘息……还有眼前这几个如鬼魅般潜入小院的黑衣人。
他们身上的杀气,熟悉得令人战栗。
“鸩,玩够了吗?该回去了。”为首的人声音嘶哑,像钝刀刮过骨头。
我是“鸩”,杀手组织里最锋利的刀,没有之一。
沈砚安被我推回屋内,门闩落下。
他惊愕的面容在门缝后一闪而过。
雨声滂沱。
身体先于意识而动。
久违的力量奔涌在四肢百骸,不再是大家闺秀的绵软。抽出发间那根看似普通的银簪,旋开,里面是淬了毒的细刃。
身影如鬼,融入雨夜。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利器割开皮肉的闷响,和短促的惨嚎被雨声吞没。
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
最后一人倒下时,血溅起来,正正泼洒在窗台下我白日里刚绣好的那幅莲花上。
红得刺眼。
我站在原地,剧烈喘息,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冰冷刺骨。
手里染血的银簪,和指尖残留的绣花针触感,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组织不会善罢甘休。
三日后,更多的杀手包围了小院。
刀光剑影,戾气森然。
沈砚安将我护在身后,平日里握笔的手攥得发白,声音却稳:“诸位是否寻错了人?舍妹体弱,从未与人结怨。”
回答他的是迎面劈来的钢刀!
我猛地将他往后一拽,身体旋转间,顺手抄起了灶台边那把沈砚安用来切菜的厚背菜刀!
“敢动我家书生——”我横刀而立,所有伪装出的温软怯懦瞬间褪尽,眼底只剩淬了冰的杀意,“先问问这把‘恋爱脑觉醒刀’答不答应!”
杀手们一愣,随即嗤笑。
但他们的嗤笑很快凝固在脸上。
菜刀在我手中,呼啸生风,毫无章法,却快得离谱,狠得惊人!劈、砍、剁、拍!用的是切菜的力道,奔的是取命的要害!刁钻狠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绣花是静心,杀人……是本能。
血光飞溅,哀嚎四起。
我护在沈砚安身前,一步未退,菜刀卷了刃,便夺过对方的刀继续砍杀!
直到最后一人倒地。
小院重归寂静,只余浓重的血腥气弥漫。
我拄着卷刃的刀,喘着气回头。
沈砚安站在那里,脸色有些白,清澈的眼中映着我满身血污、戾气未褪的模样。
他静静看了我片刻,目光从我手中滴血的菜刀,移到我脸上。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用袖口细细擦我颊边溅上的血点,眉头微蹙:“原来……你不仅能绣花,还能砍人。”
语气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丝无奈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组织的威胁暂告一段落。
我丢开卷刃的菜刀,看着满院狼藉,有点心虚地偷瞄沈砚安。
他正挽起袖子,默默打水清理院子,动作依旧斯文,却不见多少慌乱。
“那个……我……”我攥着衣角,试图解释,“我以前可能……不是个普通人。”
“嗯。”他应了一声,将一桶血水泼到墙角。
“我记起来一些事……我好像,杀过很多人。”声音越来越小。
“嗯。”他又拿起扫帚,开始清扫碎瓦。
“我……我骗了你。”我低下头,准备迎接他的驱逐或恐惧。
沈砚安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看我。晨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他朝我走来,伸出手,轻轻将我揽入怀中。怀抱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草药气,温暖而安稳。
“我知道。”他低声道,声音落在发顶,“捡到你时,你身上的伤,不是普通意外能造成的。”
我一怔。
“那你为何还……”
“因为你是阿宁。”他打断我,语气温柔却坚定,“是那个会把我熬糊的莲子羹喝光,会笨拙地学绣花想给我做个香囊,会在我夜里看书时偷偷给我添衣的阿宁。”
他松开我,指尖拂过我因为打斗而微乱的发丝,眼底有细碎的光:“过去不重要。你想走,我不拦。你想留……”
我猛地抬头,眼睛发亮,抢着说:“留!赖定你了!莲子羹还没学够,鸳鸯也没绣好!”
他笑了,如春风拂过湖面。
于是,这座小院里,依旧住着一位温柔书生,和他那位……偶尔需要拎起菜刀保护书生,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苦恼怎么把鸳鸯绣得不像水鸭子的“大家闺秀”。
至于那把“恋爱脑觉醒刀”?哦,它被书生仔细磨好了刃,重新挂回了灶台边。
他说:“下次切瓜,记得用巧劲,别再把砧板劈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