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爱你”

转眼到了演出的日子，后台的灯亮得有些晃眼，孟鹤堂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大褂的袖口，竹板被他攥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竹面，留下一层薄汗。周九良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捏着把折扇，指节轻轻敲着扇骨，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给他打无声的拍子。

“还有十分钟。”周九良的声音从镜子里漫过来，平稳得像深潭里的水，却带着让人踏实的力量。孟鹤堂从镜中看他，黑色大褂衬得他肩背更宽，下颌线绷得利落，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比平时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知道。”孟鹤堂应了声，转身时竹板不小心磕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他抿了抿唇，指尖有点发颤——不是怕台上的活儿，是怕自己藏不住那点刚冒头的心思。毕竟是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同台，《三节拜花巷》这活儿熟得不能再熟，可此刻想起要在周九良面前打快板、做身段，心跳就像被竹板敲乱了节奏。

周九良像是看穿了他的局促，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竹板，用指腹擦去上面的汗渍，又递回来时，指尖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掌心：“跟平时一样。”话不多，却比任何安慰都管用。孟鹤堂抬头撞进他眼底，那里面没什么波澜，却稳稳地托着他所有的慌。

报幕声穿过厚重的幕布涌进来时，孟鹤堂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撩开了帘子。台口的风带着台下的热气扑过来，他定了定神，听见身后周九良的脚步声跟上来，不远不近，刚好是他们搭档多年的距离。聚光灯打在身上的瞬间，他习惯性地往侧后方瞥了一眼，周九良已经站定，扇子在手里转了半圈，目光与他对上，轻轻颔首。

“哟，这不是九良老师吗？”孟鹤堂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熟练的温和，却比平时沉了半分，透着成熟演员的稳。台下的掌声混着叫好声漫上来，他笑着拱手，手里的竹板轻轻磕了磕，“今儿给您唱段《三节拜花巷》，您给掌掌眼？”

周九良往旁边挪了半步，给了他足够的空间，扇子一合敲在掌心：“孟老师客气了，您这快板，业内谁不惦记着听？”他的语气还是那股慢悠悠的劲儿，可尾音里藏着点笑意，只有孟鹤堂能听出来。

竹板声起，清脆利落，一点不含糊。孟鹤堂的身段稳得很，迈步、转身都带着韵律，快板的节奏随着词儿起伏，时而急促如雨点，时而舒缓如流水。他知道周九良就站在侧后方，不用看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不是平时后台里带着温度的注视，是台上搭档间的默契，却又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根细弦，轻轻牵着他的心跳。

唱到“叫老婆子你跟我走”时，按惯例要往周九良身边靠。孟鹤堂脚下没停，顺着节奏往前迈了两步，距离瞬间拉近，能闻到周九良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混着台上的烟火气，让人莫名心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侧脸对着观众，而是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肩头，正好对上转过来的周九良。

那一瞬间，周围的喧嚣好像都远了。

孟鹤堂的眼神很亮，带着台上表演的专注，却又藏着点私心地往深了探。他没有笑，嘴角抿成自然的弧度，眼尾微微扬着，像在说活儿，又像在说别的。竹板还在手里打着，节奏却稳得惊人，每一声都像敲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纸上。这不是什么凌厉的逼视，反而像一汪温水，慢慢漫过来，把周九良整个人圈了进去——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周九良的扇子顿了半秒。

他能清楚地看到孟鹤堂眼底的光，映着台上的灯，也映着自己的影子。那目光里有熟稔，有依赖，还有点刚冒头的、属于恋人的亲昵，裹在表演的壳子里，只有他能剥开。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没有后退，也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微微低下头，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不过两秒，却像漫长得能数清竹板敲了多少下。

孟鹤堂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快板却没乱，顺着节奏转了个调。他看着周九良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沉，里面翻涌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却能感觉到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无声的回应，告诉他“我在”。

“诶，我的老头贼！”的词儿出口时，孟鹤堂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比刚才慢了半分，竹板的节奏里悄悄泄了点软。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追了过来，落在他的后背上，带着温度，烫得他耳尖微微发麻。

周九良看着他转过去的背影，手里的扇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刚才那一眼太犯规，带着孟鹤堂特有的温柔，却又带着点试探的大胆，像只猫用尾巴轻轻勾了勾他的心尖。他定了定神，等孟鹤堂唱到下一句时，才慢悠悠地接话，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孟老师这身段，越来越有味道了。”

台下哄堂大笑，孟鹤堂回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已经藏不住，却又很快收住，板着脸逗他：“合着您就看身段了？没听我唱的词儿？”

“听了，”周九良点头，扇子往他方向指了指，“听出点不一样的意思来。”

这话接得巧妙，台下只当是台上的包袱，跟着笑闹，只有他们俩知道那“不一样的意思”藏在哪里。孟鹤堂的耳根更烫了，手里的快板打得更响了些，像是在掩饰，又像是在回应。

后面的表演顺得不能再顺，只是两人的距离总比平时近了那么半尺。孟鹤堂偶尔转身时，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周九良，而周九良的扇子，也总在他靠近时，悄悄往旁边挪半寸，给足了纵容的空间。

谢幕时，孟鹤堂弯腰鞠躬，竹板在身侧轻轻晃动，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的温度。起身时，周九良的手极自然地扶了他一把，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大褂传过来，稳得让人安心。

“辛苦了，孟老师。”下台时，周九良在他耳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孟鹤堂侧头看他，刚才在台上没来得及蔓延的红晕终于爬上脸颊：“你也听见了？”

“嗯，”周九良点头，脚步没停，“听见了。”

后台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台前的喧嚣。孟鹤堂捏着竹板的手终于松了些，指节泛白。周九良看着他，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眼角：“下次想‘壁咚’，不用借着活儿。”

孟鹤堂被他说得一愣，随即笑出声，抬手把竹板往他怀里一塞：“谁、谁壁咚了？我那是表演需要！”

周九良接住竹板，低头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漫出来，像浸了蜜：“嗯，表演需要。”

灯光落在两人身上，竹板安静地躺在周九良手里，刚才在台上敲出的节奏，仿佛还在空气里打着旋，混着那句没说出口的心意，在慢慢落下的帷幕中，周九良攥住孟鹤堂纤长的手指，孟鹤堂回眸一笑，回握住心爱之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