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漏洞

汪升靠在栏杆边向下拉低帽檐，左手尖的烟卷没抽多久就被大海的潮气熄灭了，他“啧”一声，往后一抛把劣烟扔进海里，孤零零站在那有些惘然。

　　他看着军官坐在船舷边，看着礁石爆炸，船一艘一艘地沉进海里。他死死地抱着那个密封罐，身姿挺拔。

　　副官知道自己用尽一切完成任务，却被莫云高随意埋葬．弃之如敝履会如何感想？在这乱世，跟错了主等于走入歧途，宣判了一半的死缓，副官可真是瞎了眼。

　　汪升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海侠不知过了多久，被左肩的痛感惊醒。

　　这条不深不浅的棍状甬道正巧抵挡外面的爆炸冲击，洞口斜向下展开，不少礁石和木板碎块堵在那，但仍有碎光穿进来，让张海侠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张海侠剧烈地咳嗽，耳朵翁翁地响，血腥味一下冒了出来。张海侠抹了把脸，发现这血味是鼻子里传出的，但应该没大碍，毕竟还能闻到味道。张海楼横七竖八躺在靠里一点的地方，他喊了几声张海楼，一点动静也没有。

　　疼痛已经快使张海侠麻木了，但当他试图起身拽张海楼，左肩的痛感嘶地一下让他躺回原地。他休息了几十秒，忍着剧痛把左肩从礁石里拔出来，尖锐的石棱几乎把肩捅穿了，血淋淋的口子像嘴巴似地敞开。张海侠右手扶着左肩挪向张海楼，发现那血腥味其实大半来自张海楼，他背后的衣服都被烧没了，肉眼可见的血迹浸透了石壁，现在已凝结成块。

　　张海侠心里像被闷棒敲了一般，心疼得快要窒息。

　　他把张海楼轻轻翻过身，瞳孔骤缩，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整个背像一团浆糊。张海侠伸手去探他的颈动脉，手不住地颤抖，如果是张海楼替他死在这里，那他更不想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很快打消这种想法。张海楼虽然背部和头部受了重伤，但好在还有脉搏，死不了。张海侠一下泄了气，心说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镇定了。

　　躺了几分钟，张海侠又叫了几声张海楼，仍没有动静，他索性慢慢把张海楼挪到自己背上，一点一点爬出了礁石。

　　已经到了白天。张海侠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找了块平地安顿好张海楼。因为光线原因，刚才他并没有看到两个人身上的血疮，现在开始奇痒难忍，周围的劳工身上也起了，开始抓挠。

　　张海侠浑身冰冷，他知道，这是爆炸后瘟疫散播，迅速开始侵入人体。没有船和食物，在这么小一块礁石上，未来几个月，将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瘟疾和饥饿，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如影随形啊。

　　张海楼感到有人在挪动他，但他的眼睛始终睁不开，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他先是恢复了听觉，听见有很多脚步声，他下意识想鼓起嘴吐刀片，结果发现刀片早被人拿走了，不免有些空落落的。脸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一声熟悉的“别动”让他彻底安心下来，老老实实躺着。

　　张海楼有些疑惑，四周没有海的声音，难道陈礼标的家人提前来寻找了？还是说他一觉睡回了自己的春秋大梦，一切都没发生？也不对，虾仔还在，没有后者的可能吧。

　　思索着，眼上的东西一把被撕掉，疼得张海楼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直骂娘。视觉恢复，张海楼一看，虾仔手里还拿着撕下的布，火消了一半。

　　“你轻点行不行，疼死了”张海楼发起牢骚。

　　“这东西快点撕才不疼，慢慢撕够你受的。”张海侠面无表情，手脚麻利地整理一些自己没见过的器具。

　　“这里是哪里啊，我们回霹雳州了吗？”张海楼刚想起身，身体一僵，默不作声倒了回去，看向张海侠。

　　“现在在医院。哦对，张瑞朴资助的，我们已经提前达成合作，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了。”张海侠并没有注意到张海楼的动作，转身推门而出。

　　“等等！”张海楼突然叫住他，“去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张海侠吐糟了句问题真多，道：“你好久没吃东西了，当然是去拿吃的。”他又用2秒思考了一下“9月中旬了。”

　　张海楼砸巴嘴，目送他离开，心里的疑惑加重几分。

　　礁石上，劳工们还未察觉到危机的临近，几个人一团瑟缩着抱在一起，为对方处理身上的血疱。

　　张海侠在他们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已经搭了一个临时帐篷，把昏迷的张海楼放在里面休养。

　　说是帐篷，其实就是碎木板和打捞沉船带上来的麻绳和破帆组成的、仅供容纳一人的小棚子，但在接下来的日子，这已经是至高的待遇了，而且至关重要。

　　张海侠身为特务，有足够的警觉，他已经能预见未来将是怎样的人间炼狱。趁劳工迟钝没有反应过来物资的重要性，他已经下海好几次，从沉船里搜刮了不少瓶瓶罐罐，湿透的医疗箱也被他找到带了回来，对自己和张海楼进行了简单处理。滴着水的衣服和布条挂在帐篷凸出的木檐上，在未来是唯一可以用的“纱布”了。

　　张海侠扭头看张海楼，已经一天了，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脉搏平缓正常，也没有发烧，十分蹊跷。

　　不同于张海楼所说，他没有免疫五斗病，身上还是出现了血疤。这点醒了张海侠，张海楼来到这个时间点的机制有漏洞，虽然还想不出是什么，他隐隐感到非常不好。

　　而且事情关键的节点并没有改变多少，张海楼说副官最后下来取了瘟水，可这次是他的手下。一些通往节点的过程被改变，但关键时刻总有种力量牵引着变性发生。

　　不过，过程可以被改变，说明他们可以透过这个关键去查过去没有发现的事。

　　黄昏草。

　　张海侠突然想起当时海楼并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原轨迹之外的线索。他捏起眉心，心说海楼每次不在意的事往往都很重要，他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什么时候能直接反驳他啊。

　　吐槽归吐槽，该干正事了。张海侠找了颗石子作笔，在地上推理起各种可能。

　　之后，张海楼被张海侠带出了房间，走过一个弄堂，直直来到大街上。

　　张海楼惊讶于自己躺了这么久，这么快就可以四处走动，一个劲炫耀自己多么牛逼，张海侠对此颇为无语，要不是病号，自己早一巴掌扇过去了，这么欠揍。

　　张海侠想起张瑞朴交代的事情，打断张海楼的话说你可省省吧，一会还要去见张瑞朴。

　　张海楼愣了几秒，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和叛徒会面？让档案馆的人发现我们也得被通缉啊。”

　　“你懂什么”，张海侠话出嘴边，又突然意识到什么，默默调节了一下语气，但张海楼全看在眼里。

　　“张瑞朴已经投诚了，档案馆不杀他了。”

　　“怎么投诚的？我为什么要去见他？而且，他是因为什么被通缉的？”张海楼意味不明，又加了句：“你知道吗？”

　　张海侠脸色瞬间暗下来，看着张海楼问：“你是小楼吗？怎么问题越来越多了？”

　　张海楼打了个哈哈：“我这不是刚醒想早点了解情况嘛。虾仔，息怒、息怒。”

　　张海侠不再说话，带着张海楼回到了他们的双层小楼，里面确实还是查案前的那些人，可有一件事被他们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