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谁

当年16岁加入档案馆培训时，张海侠和自己便一人分发了一块标配手表，一蓝一白，独有的寄居蟹图案召示他们的不同。张海侠向来心细，每次还不到修理年限便提前送去检查，为的就是不管出任务时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只要表不坏，都能第一时间推断天数。

　　一连串的奇遇让张海楼感到不对劲，失去张海侠后产生的敏感莫名再次浮出。仅管他不想猜测或否定有关虾仔的任何事，第六感却不听不顾开始从头分析醒来后的一切。

　　自己真的能从爆炸开始，昏迷将近两个月吗？当年张海侠也不过两三天就完全清醒，他是比虾仔差，也不能逊色这么多吧？

　　而且，背部没有任何不适。这是最令他毛骨悚然的一点，没瘫痪或许是运气好，能说得通；但两个月左石伤口还会结痂发痒，他却没有一点受过伤的感觉；退一万步讲，背上必定留疤。哪怕猜想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张海楼也想验证。

　　眼看张海侠就要带他进入张瑞朴所在的房间，他一个激灵停止前行，冲向隔着两个房间的厕所，还不忘向身后的张海侠喊：“人有三急！我先去爽一下！”

　　张海侠看着张海楼远去的方向眼皮狂跳，眼神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或者，是情绪纷杂。

　　厕所是档案馆公用的，张海楼冲进去锁好门，开始脱掉衬衫，露出精瘦的上身。衣服被随手一放，张海楼迅速扭过身对着镜子照自己的后背，心里一凉。

　　果然连疤都没有，仅存的疤痕不难看出是利器或子弹所伤，俨然不属于爆炸的范铸。

　　张海楼一遍遍地重复要冷静，可心跳愈发频繁，巨大的割裂感翻涌着传来，几乎将他的理志湮灭。

　　是幻觉吗？是梦吗，还是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只不过是自己爆炸前濒死的臆想？自己看到未来了？还是改变了过去？

　　无数种可能性在张海楼头里炸开花，他恨不得一拳击碎镜子让自己清醒些。

　　“盐叔？”

　　张海楼猛地抬头，双眼腥红得仿佛要吃人一般，他很快找到声音的源头，连续的冲击使他差点没栽进水池。

　　记忆中的面孔逐渐与眼前人重合，张海楼张了好几次嘴，最后憋出来句：你“怎么能进男厕所？!”

　　没想到张海娇偏性子随了虾仔，一脸嫌弃着说：“关注点是这个吗？！怎么离了虾叔你就和没脑子了一样！”

　　小女孩比印象中高了几厘米，曾经的温驯现又掺进了粗犷，张海楼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女中豪杰。

　　“嗯……那你知道些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张海楼后知后觉，抹把脸冷静了一些，拿起衣服快速套上。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的。盐叔，你信我，他们不对劲，你呆在这里时间越长越危险，我们先从窗户里出去。”张海娇看起来有些急躁，补充道：“他们在门外面监视你！不信自己看看！”

　　上个厕所都要监视，这么恶俗？张海楼无语道，不过已经信了张海娇大半。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眼前的张海娇是假的，但直觉告诉他，就算有危险，还是身后那些人更难缠些。

　　“那你虾叔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张海娇注视着他道。

　　是吗。

　　“海楼？你好了没，张瑞朴先生已经等你很久了。”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马上马上！”张海楼拧开水龙头装作冲洗着，扭头和张海娇对视一眼，跑向窗户。

　　似乎是脚步声暴露了里面的情况，敲门声立马转为“砰砰砰”的撞击声，张海楼心里彻底沉了下来。

　　“张海楼！!”仍是张海侠的声音，但他从未拥有张海侠的灵魂。手枪上膛声响起，张海楼脚踩窗檐一跃而下，也几乎是同时，门锁被一枪打报废，方才的落角处弹起两枚子弹。

　　两人跳下楼，张海娇不知从哪学的一身功夫，就地一滚立马起身，毫不费力就能跟上海的步伐。他没时间问张海娇怎么混进来的，又是人从哪学来的招数，只能横冲直撞地在楼房与巷子间来回穿梭，躲避身后接踵而至的子弹。很快不止“张海侠”一人出动，听脚步声至少有十几个人，紧跟其后。张海楼惯用的刀片被收激，没有远程暗器的他撑不了几分钟。

　　“张海娇，不是你说的逃吗！你倒是指指从哪突围啊！”

　　小女孩摇摇头，一脸无辜：“我只是负责把你救出来，后面该怎么做他们没告诉我啊！”

　　张海楼心里骂了一百遍娘，低头不语，只管跑路，他余光一瞥，竟从暗巷又看见一个张海娇举着枪瞄准他！他下意识后翻，两枚子弹一前一后从两侧擦过，身后紧追的一名未手应声倒下。

　　“姐！”张海娇眼睛一亮，拉住张海楼向巷子里跑。张海楼看着两个张海娇陷入沉思，她什么时候还有个姐了？

　　昏暗无人的小巷出奇得错综复杂，头顶上被黑布遮盖无法洞见内部的状况，这对他们来说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后出现的张海娇带他们拐进一个死胡同，喘息的功夫，一道暗门被前张海娇打开，张海楼看见了她奇长的两根指头还没及时抽出。

　　三人快速进了暗门，又穿行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张海楼尽力记住来时的路线，以备不时之需。

　　霹雳州什么时候被架空了这么大的地下设施？张海楼咂嘴惊叹着，就见有发丘指的张海娇从耳后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他原本的样貌。

　　“张海平！！”他喊出声来，这么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当年给虾仔捡回的两个宠物，一个叫张海娇，另一个就是她弟张每平。两人年龄相差无几，被掉包时有股势力救走了他们，幸免于难，后又因为海平天资好，把双指探洞技术传授给了他，缩骨也提上日程。

　　“好你们姐弟俩，还知道骗救命恩人了。快说，张海还活着吗？那些冒牌货是怎么回事？莫云高的人？”张海楼确认他们属于张家后立马放松了大半，靠墙抱着胳膊发问。

　　地下没有接电线，提前准备的手摇式电灯品质不佳，只照亮房间的一角。

　　张海娇点头又摇头：“有莫云高的人，但不全是，还有张家之外的势力潜伏。我们还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是好是坏。”小女孩几年时间愈发亭亭玉立，颇有张海琪的影子。

　　话题一转，张海娇还是说出了张海楼不想听到的答案：“虾叔在你上南安号时就和张瑞朴一起被杀害了，你应该知道的。”

　　一时间房里异常沉默，三个人都不想发话，似是为张海侠哀悼。

　　张海楼内心翻涌澎湃，早些凌乱的碎片渐渐拼凑起来，露出真相的一角。

　　寄居蟹手表。

　　不久前往盘花海礁时，他特意戴了张海侠的白色手表，而在回到过去时，手上的手表变回了原来属于他的天蓝色。

　　本应在9月停摆的手表，仍在空荡的黑暗中回响。

　　他抬起千斤重似的胳膊，轻拂虾仔存在过的证明。

　　只是梦归故里吗。

　　在张海楼回忆的时候，张海娇在其他两人看不见的死角，举起一架新型麻醉枪。

　　“对不起。这是最好的安排。”张海娇在心里默念着。破空的声音迟到地传入张海楼的耳朵，他想防御的胳膊正中弹药。

　　他此时竟毫无感想，甚至有些自暴自弃，没有过多反抗，眩晕感就裹携他陷入沉睡，只剩一旁面色发青的张海平呆立。

　　正午的日光格外毒，张海侠感到体温又上升了不少，整个人都迷糊起来。

　　礁石上淡水的唯一来源就是降雨，可连续好几天的曝晒把空气都快烤干，张海侠的嘴唇因缺水开始干裂发白。

　　他刚从海里刮了不少海藻海带，正快步向礁石中心赶。瘟疫的病症开始显现，许多劳工开始发起高烧，少数人见了张海侠找到的食物，嫉妒得眼红，却因为高烧无力争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心里盘算着后面的日子，没来由的心悸。

　　简陋帐篷已经进入他的视野范围，张海侠刚想加速，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海楼人不见了。

　　手中抱的海货哗啦一声全掉在地上，张海侠几乎是瞬间冲进他原本躺的地方，仍有余温，与其它阴凉处的温度有明显差异。

　　“张海楼？！”他起身四处张望，身后的响声使他猛地回头：“你醒——”

　　话未说完，对上张海楼冷漠的眼神，张海侠心里咯噔一声。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