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缠云阁”的老木门时,沈燎刚把第三张竹凳摆到梧桐树下。
茶炉上的水咕嘟冒泡,他拎起粗陶壶,往十几个搪瓷杯里匀着碧螺春。
“小沈,今儿手气旺不旺?”张老头拄着拐杖凑过来,袖口还沾着晨练时蹭的草屑。
沈燎挑眉,把茶杯往张老头面前推了推。
“张爷,我这卦不是谁都算的。”
“嘿,还拿乔!”周围凑过来的几个老头老太太哄笑起来。
李奶奶把手里的菜篮子往地上一放:“前儿你说我家那只三花会带崽回来,这不,今早就领了三只小猫崽子蹲门口!”
“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王大爷咂着茶嘴接话,“你说他这礼拜准能谈成那笔生意,昨儿晚上就给我打电话报喜了!”
刘老头已经梗着脖子凑上来了。他脸上带着点不服气的红,手里的鸟笼往地上一顿:“小沈,他们那都是虚的!你敢不敢算点实在的?”
沈燎抬眼:“刘爷想算什么?”
“我今儿就想捡回点财运!你算算,我能不能捡着钱?多少不管,有就行!”
周围又哄笑起来。
李奶奶笑着劝:“老刘头,多大岁数了还惦记捡钱?”
“这不是较个真嘛!”刘老头梗着脖子盯着沈燎,“你不是说卦出无错?算!”
沈燎放下布,指尖在膝头那串老紫檀上慢慢捻着。
片刻后,他抬眼,嘴角勾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能捡着。”
刘老头眼睛一亮:“多少?在哪儿?”
“数不清。”沈燎指尖停在一颗包浆温润的珠子上,“但有件事得说在前头——捡钱之前,您得挨顿揍。”
“挨揍?”刘老头脸一沉,“你这是咒我呢?”
“信就听,不信就算。”沈燎站起身,往巷口方向抬了抬下巴,“从这儿,往前走五步,站定了别动。钱会来,揍也会来。”
刘老头犹豫了,看看周围看热闹的眼神,最终还是咬了牙:“走就走!我倒要看看,谁能平白无故揍我!”
他当真迈着步子数起来,一步,两步,三步……刚站稳在第五步的位置,就听见隔壁“金玉阁”里“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瓷器摔碎了。
紧接着是女人尖利的哭喊,混着男人的怒吼,转眼就见一对中年夫妇扭打著冲了出来,男的薅着女的头发,女的抓着男的胳膊,两人脚下没谱,直往刘老头这边撞过来。
“砰”的一声闷响,刘老头被那男的胳膊肘狠狠拐在肋下,顿时疼得佝偻起身子,“哎哟”一声蹲在地上。
两口子这才回过神,见撞了人。
女的赶紧松手去扶:“刘大爷!您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我们这是气糊涂了!”
男的也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掏钱包:“大爷您看这……要不我带您去医院?要不……这钱您拿着,买点营养品?”
几张红票子被硬塞进刘老头手里。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没动的沈燎,脸涨成了猪肝色,半晌才憋出一句:“……灵!真他妈灵!”
周围的人笑得更欢了,连刚被撞疼的刘老头自己,也忍不住咧开嘴,疼得吸气又笑得呼气。
笑声还没歇,周老头忽然开口了。周老头退休老师,说话总慢条斯理的:“小沈,刚才那两卦都准。我倒想问问,接下来,咱们本地要出什么新闻?”
这话一出,热闹的茶摊顿时静了。这问法新鲜,有人已经摸出手机等着验证。
沈燎重新坐下,手指又开始捻那串紫檀,只是这次的动作慢了许多,像是在掂量什么千斤重的东西。
“问这个干什么?”他低声道。
“就图个新鲜!”
周老头推了推眼镜:“算算吧,让我们也开开眼。”
沈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没看任何人,一字一句道:“新闻……是车祸。”
“车祸?”有人皱眉,“不算新鲜啊,天天都有刮蹭的。”
“死人的车祸。”
茶摊彻底安静了。刚才还笑闹的人们表情僵住。
“叮——”有人的手机推送声突兀地响起。
点开屏幕:“紧急通报……本市环城高速……刚才发生多车连环追尾事故……已造成……十六人……”
这像块冰砸进滚水里。
老头老太太们都僵在原地,手里的茶杯、鸟笼、菜篮子,像是突然变得千斤重。他们看着沈燎,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戏谑和好奇,而是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甚至……寒意。
沈燎慢慢站起身,收起了茶摊的竹凳。
“各位,失陪了,这十六人还没死透,我要回去祈福了,希望……他们都有救吧。”
没人再起哄,也没人再质疑。张老头先拎起鸟笼:“那我们不打扰你,你专心弄。”
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刘老头走之前还回头望了眼“缠云阁”的木门,抽了几张赔偿款悄悄放在了门槛上——刚才沈燎算得准,这钱他得分一些给沈燎。
沈燎没注意门槛上的钱,他把木门从里面闩上。
店里的手串还挂在墙上,紫檀、沉香、桃木,一串串在昏暗里泛着微光,像是无数双眼睛。
二楼比一楼暗,靠窗摆着个旧神龛,供着像,神龛前是张木桌,摆着罗盘、桃木剑、几叠黄符,还有个缺了口的青瓷香炉。
沈燎从抽屉里翻出三炷线香,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他对着像躬身,把香插进香炉里。
香火烧得稳,烟柱笔直向上,可没等他展开黄符,忽然一阵冷风从窗缝钻进来——明明是初秋,这风却带着股刺骨的凉,吹得烛台上火苗“噗”地矮了半截,再起来时,竟变成了青蓝色。
沈燎心里一紧。
烛火变青,是阴气过盛的兆头,可他刚点的是正阳香,按说该压得住阴气才对。
他伸手去摸罗盘,指针突然疯了似的转起来,“嗡嗡”的轻响在安静的二楼格外刺耳,最后“咔”地停住,针尖却不是车祸发生的环城高速方向,而是……对着他自己?
不对!这十六个人的死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奇了!
沈燎猛地直起身,低骂一声,抓起桌上的外套就往楼下冲。
巷口的梧桐叶被风吹得乱飞,他站在路边,手抖着拦出租车。
“师傅!师傅!”终于有辆出租车过来,他拉开车门就钻进去,“去环城高速车祸现场!快!越快越好!”
车祸发生前,五分钟,环城高速口……
林清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着节奏。他从外地刚出差回来,打算早点回家休息。
车子驶入环城高速的必经之路时,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嗡——”
引擎突然发出一声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林清砚皱眉,刚想踩油门,眼角的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的景象——
不知何时,旁边出现了一支迎亲队伍。
不是现代婚礼的豪车车队,是老式中式婚礼的排场:八抬大轿蒙着刺目的红绸,轿夫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短褂,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前面吹唢呐的乐师低着头,唢呐声却尖得刺耳,完全不成调子;最诡异的是那顶红轿,轿帘绣着的龙凤呈祥图案像是活的,龙鳞凤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黑色的光。
“拍电影?”林清砚皱了皱眉,这地方偏僻,哪来的剧组?
他正想加速离开,迎亲队伍却像凭空移动似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车头前方。红轿的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缕红绸垂下来,在风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操!”林清砚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就在他避开红轿的瞬间,那支迎亲队伍突然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但方向盘却在这时彻底锁死,刹车也失灵了,车子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前方正常行驶的车流冲了过去——
“砰!”
第一声撞击响起时,林清砚的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他最后看到的,是后视镜里那顶红轿重新出现在桥洞深处,轿帘缓缓落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猎物已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