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随手将明账放在一边，又捡起那本无封皮的册子。
刚翻开第一页，一股劣质油味混着墨味扑面而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几处涂改，和明账的工整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林清砚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沈燎凑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三月初一，林少派人送金镯一对，嘱班主压下苏姑娘被带走一事，不许外传。班主收镯，应允。”
“苏姑娘？”沈燎的指尖顿在“苏姑娘”三个字上，心里猛地一沉。
这应该就是花旦了，也就是那个出现的红影！
林清砚继续往后翻，越翻越觉得恶心。
“三月初三，林少送银元五十，说‘苏姑娘听话，赏戏班的’。班主扣下三十五，只给戏班买了两盒胭脂，剩下的藏在床底。我趁班主不注意，私藏银元十块。”
“三月初五，林少又送二十大洋，指名‘苏姑娘劳军’。班主全扣下，说‘先存着’。我截下两块，藏在账房梁上。”
每一页都记着班主和账房的肮脏勾当：林少用金银收买班主，让他压下“抢人”的真相；班主贪得无厌，吞下大部分好处，只给戏班塞点零头。
周怀瑾，也就是账本里注明的账房先生，暗地里却私吞班主的赃物。
“原来如此。”沈燎的声音带着点冷意，“金银堵嘴，班主贪财，账房贪小利，一个行恶，一个压事，一个分赃，整个戏班的人，没一个站出来的。”
林清砚气得攥紧了册子，纸页被他捏得发皱：“这俩就是帮凶！林少抢人，他们不仅不拦着，还帮着掩盖，甚至私吞人家的东西……真让人想吐！”
林清砚把册子扔在地上，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
“这帮凶，活该！早就该死！”
“咳……”沈燎突然咳嗽起来，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疼，脸色白得更厉害了。
刚才强行催动紫微雷诀，又硬抗供香封印的反噬，他的佛家修为被封，道家修为折损了一半，现在连站着都觉得吃力。
“你怎么样？”林清砚赶紧扶着他，“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会儿，别硬撑着。”
沈燎点点头，目光扫过账房的门，冷梅香又飘了进来，比之前更淡，却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
梅花瓣飘在前面，像串引着魂的灯。
沈燎被林清砚扶着走了没几步，胸口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供香封印的佛家力量牵扯的内脏生疼。
“不行，不能走了，咱们得先回更衣室。”林清砚突然停下，攥着沈燎的手又紧了紧。“你这状态硬撑，再碰上个什么自保都难。咱来都得交代了。”
沈燎点点头，摸一把细汗：“我同意……佛家力量不解开，道家修为只剩五成，真撞上别的东西，就麻烦了。”
两人转身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却看到前方院门被密密麻麻的梅花枝缠成了墙——枝桠上还凝着霜，尖刺闪着冷光。
院门的位置，红影就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红嫁衣，背对着他们。
裙摆垂地，花若冻血，一动不动。
“她不让我们走。”沈燎皱起眉。
“那咱们避一避！”林清砚慌忙拉着他去另外方向。
沈燎直接不走了，火气平白冒三尺，一拽林清砚的手：“我避她？”
哪怕只剩三成力，硬闯的话，拼着再伤点，未必冲不出去。
林清砚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别硬来！”
他另一只手按在沈燎胸口的伤口旁，没敢用力。
这伤势果然不凡，沈燎被老鬼劈了一刀都能愈合。可是这香的斑点伤口，到现在还在冒血！
“戏台那边至少还有退路，先过去再说，总能找到歇脚的地方。”
沈燎看着林清砚，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散了指尖的金光。
“走。”沈燎任由林清攥着手，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他觉得踏实。
戏台就立在西跨院尽头，幕布半垂着，上面落满了灰，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
台上散落着不少道具：断了弦的胡琴、褪了色的戏服、摔碎的瓷脸谱，还有一把斜插在戏台板缝里的剑。
剑身上画着淡红的梅花纹，看着像是花旦用的。可这不是假剑，而是明晃晃夺人眼目的真剑！
沈燎的目光刚落在长剑上，林清砚就先一步踩了上去。
“别碰台上的东西，之前的教训忘了吗？”
林清砚一愣只能拉着沈燎往戏台中央走，尽量避开那些散落的道具。
可他们刚走到戏台中央，四个角落同时冒起幽蓝的火光。
不是明火，是裹着纸灰的冷火。
火光里，一个个纸扎的士兵慢慢站了起来：穿着民国时期的灰布军装，戴着圆顶帽，手里举着纸糊的步枪，枪身上也烧着幽蓝的火。
幕布后、道具箱旁、甚至戏台的横梁上跳下来，落地时没有声音，只有纸糊的鞋底蹭过木板的“沙沙”声。
这些纸糊的士兵围着沈燎和林清砚，一步一步地往里收拢，跳得极慢。
他们膝盖不弯，脚踝不动，每跳一下纸灰簌簌落下。
火焰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是……”林清砚下意识把沈燎往身后护了护，手还攥着。
沈燎的脸色沉了下来。
既然避不开，那他就……
一道黑影从后台冲了出来，手里举着柄锈迹斑斑的鬼头刀。
“哇呀呀——林少！可算让某家等着了啊！”
武生的虚影比之前更凝实，身上的武生服几处漏洞缠着黑血。
他双眼幽蓝怒火，直勾勾盯着林清砚，抬手就举刀劈了下来，眼看就要落在林清砚头上。
“小心！”沈燎弯腰捞起地上被踩住的剑，抬手就用剑脊架住了鬼头刀。
长剑撞上鬼头刀，发出一声脆响，沈燎只觉得虎口一麻，手臂被震得往后缩了缩。
这赵虎的力道比他想象中还大，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疼，扯得他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林清砚赶紧扶住沈燎的胳膊，抬头看向赵虎：“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谁？”赵虎冷笑一声，鬼头刀往下压了压，剑脊都快弯了，“你这小贼，敢问某家是谁？哇呀呀，今天不劈了你这张脸，难解某家心头之恨哪！”
沈燎攥着长剑的手猛地往下压，借着赵虎劈砍的力道往侧里卸劲。
“叮”的一声脆响，鬼头刀擦着长剑刃滑开，带起的风刮得他脸颊发疼。
他没敢停，反手拽住林清砚的手腕，拖着人往后躲：“别站在原地！他的刀只冲你！”
林清砚被拽得踉跄了两步，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沈燎的腰：“你撑得住吗？他的刀太狠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呼”的刀风。
武生的鬼头刀劈在了柱子上，木屑飞溅，刀身嵌进木柱半寸。幽蓝火焰顺着刀身往上爬，烧得柱子“滋滋”响。
“躲甚躲！”赵虎猛地拔刀再劈，“藏甚藏，你这贼军阀，狗孽种！杀兄弟、抢戏班，今天我替天行了道，劈了你这腌臜货！”
沈燎拉着林清砚又躲，眼角余光扫过戏台下方，突然顿住——红影就站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这次没背对着他们，而是正面而立。
一身红嫁衣衬得她身形纤瘦，头上盖着块绣满梅花的红盖头，盖头边缘垂着的珍珠串一动不动，像尊钉在那里的泥像。
她在看戏！
“是她搞的鬼。”沈燎低声对林清砚说。
散落的梅花瓣正往戏台这边飘，纸兵跳得更急了，包围圈缩得只剩丈余，幽蓝火焰烤得空气都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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