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雪花膏”的字样被水汽晕得模糊,角落的铁架上,搪瓷缸里的铝梳齿缝卡着碎发,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镜子不对。”林清砚刚想凑去擦镜面的水雾,就被沈燎拽住手腕。
椭圆形镜子里的倒影慢了半拍,他们明明已经停下脚步,镜中的身影还在往前挪,像在重复半秒前的动作。
“照出的不是现在?”
“是过去。”沈燎指尖金芒轻轻点向镜面,水雾里突然浮出层淡红魂光,慢慢凝成画面。
穿灰布褂的女人站在绿漆理发椅旁,手里举着推子;椅子上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攥着颗水果糖,嘴巴抿得紧紧的,盯着推子的眼神满是怯意。
“别躲,剪完带你买兔子糖。”镜中女人的声音隔着水雾飘出来。
碎发落在女孩的衣领里,她“哇”地就哭了,糖也掉在地上。
女人慌了神,赶紧放下推子,用袖口擦女孩的眼泪,声音软得像棉花:“不哭不哭,是推子坏了,咱们不剪了,去买糖好不好?”
画面到这里突然卡住,水雾剧烈晃动,镜外的理发椅也跟着“吱呀”响了声,像是被人坐了上去。
陆青禾突然往前飘了飘,淡蓝的指尖碰向镜面。镜中就传来“咔嗒”一声,卡住的推子竟自己转了起来,碎发顺着镜面飘到现实里,落在沈燎的手中。
“推子?”沈燎的眼神软了些,看向木盘里静静躺着的老推子。
和镜中的一模一样,推子刃口还沾着点淡红气息,像当年没清理干净的碎发。
“这是锚点,当年推子卡壳,没剪完刘海。”
他没急着用金芒硬激活,而是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推子的外壳。
金属壳上的“1996”刻痕里,藏着缕极细的魂气,正微微发烫。
“得让当年的事‘完’了,锚点才会亮。”沈燎抬头对林清砚说,“你帮我稳住青禾,别让他被镜中画面勾走。”
林清砚赶紧应了,双手托住陆青禾,小声说:“青禾,咱们看完就走,别害怕。”
陆青禾眨了眨眼,没说话,却乖乖往林清砚身边靠了靠。
镜中的女孩,像是另一个自己。
沈燎深吸一口气,指尖金芒慢慢缠上推子。金芒没直接注入,而是顺着刻痕里的魂气,一点点往刃口绕。
推子“嗡嗡”地转了起来,不是刺耳的空转,是带着温度的、缓慢的转动声。
他握着推子,对着镜中女孩的方向,轻轻“剪”了一下。
“咔嗒”一声,镜中的水雾突然散了,卡住的画面继续动起来。
女人握着被金芒裹住的推子,慢慢给女孩剪完了刘海,还从口袋里掏出颗新的水果糖,塞进她手里。
女孩含着糖,对着镜子笑。
画面渐渐淡去,镜中终于映出他们三人的身影,没有延迟,清晰得像普通的镜子。
推子“嗡”的一声停了下来,刃口的淡红气全亮了,顺着金芒飘向陆青禾。
他的身影瞬间凝实了不少,能稳稳地站在地上,林清砚还能抓住他的手了。
“刚才那个女孩,好像跟我要糖……”
“她只是好久没吃糖了。”沈燎把推子放回木盘,镜角突然泛起淡蓝的光,像连接下一个空间的门,“咱们该走了,下一个是夜市,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的事。”
林清砚扶着陆青禾,跟着沈燎往镜角的光走。路过理发椅时,陆青禾突然回头,看向木盘里的推子。
推子的刃口上,不知何时多了颗小小的水果糖,像镜中的女孩偷偷留下的谢礼。
穿过镜角的淡蓝光时,最先飘来的是焦香混着草药的气味,不是现实里夜市的烟火气。
沈燎扶着陆青禾站稳,抬眼就看见巷口的小摊:黑铁煤炉烧着虚蓝的火,上面架着的铁锅“滋滋”响,飘着半透明的鱼蛋;木架上摆着一排搪瓷杯,杯沿都磨出了白边,最角落那只淡绿色的,杯底正泛着极淡的红光。
“这里比游乐场和理发店暖多了。”林清砚凑到煤炉旁,指尖刚要碰锅沿,就被沈燎拦住。
锅里的鱼蛋看着是实的,碰上去却像穿过雾气。
“别动!都是假的!是回忆里的样子。”沈燎的目光落在那只淡绿搪瓷杯上。
杯身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
“那是锚点,和之前的推子、座位一样,是布局者记挂的东西。”
话音刚落,陆青禾突然轻轻咳嗽起来,不是难受的咳,是像闻到刺激性气味的本能反应,他往搪瓷杯的方向飘了飘。
“里面有……苦的味道。”
沈燎走过去,指尖金芒刚靠近杯子,杯里突然凝出半杯淡褐色的液体。
他摸了摸杯沿,磨损的痕迹是常年握出来的:“布局者应该是想给某个人装凉茶,没来得及送出去,才成了执念。”
林清砚也凑过来,突然笑了笑:“我奶奶以前也有个这样的杯子,每天早上给我装绿豆汤,杯沿也磨成这样,说握着手不滑。”
他伸手想碰杯壁,又怕碰散了凉茶。
“你说,当年是不是也有人,每天在这摊前等着送凉茶?”
“应该是。”沈燎的金芒轻轻裹住搪瓷杯,没急着激活,反而往杯里注入了点阳气。
水汽突然变浓,在杯口凝成个模糊的虚影:穿红衣的女人正蹲在煤炉旁,往杯子里舀凉茶,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够木架上的鱼蛋。
虚影晃了晃,突然卡住——煤炉的火“噗”地灭了,凉茶洒了半杯,她慌着去扶,杯子却摔在地上。
“就是这里。”沈燎的金芒顺着杯底的缺口注入,“杯子摔了,凉茶没送成。”
整个夜市突然亮了起来,煤炉的火重新烧起来,铁锅上的鱼蛋飘出真实的焦香,搪瓷杯里的凉茶慢慢满了。
一个红衣女人笑着把杯子装进布袋,红衣的小女孩也拿到了鱼蛋,两人坐在摊前的小凳上。
画面慢慢淡去,光芒飘向陆青禾。
陆青禾的咳嗽停了,魂体又凝实了些,能清楚地看清他的连帽衫。
“刚才那个阿姨,好像在等……她女儿?姐姐……总在咳嗽。”
“快了,再找两个锚点。”沈燎把搪瓷杯轻轻放回木架。
巷口的尽头突然泛起淡蓝的光,里面映出书架的影子——是下一个空间,旧书店。
林清砚扶着陆青禾,跟着沈燎往巷口走。
路过小摊时,陆青禾突然停下,对着煤炉的方向挥了挥手,像是在跟虚影里的人告别。
林清砚看了,也跟着挥了挥手,小声说:“我们帮你把凉茶送啦,你放心吧。”
夜市的风慢慢暖起来,飘着鱼蛋的焦香和凉茶的苦味,像把那段没送出去的牵挂,轻轻收进了时光里。
旧书特有的霉味混着油墨香先漫了过来,不呛人。是老书房里晒过太阳后,书页里藏着的干燥气息。
沈燎抬眼就看见满墙倒放的书架,书脊朝上,有的脱了胶,有的缺了封皮,在昏黄灯光下像一排沉默的影子。
最中间的书架空着一格,只留下层淡淡的书痕,旁边散落着几张撕坏的书页。
“怎么书都是倒着放的?”林清砚弯腰捡起张碎页,边角还留着蜡笔涂过的淡粉色痕迹,“这是小孩子画的吧?”
沈燎接过碎页,指尖金芒轻轻扫过,蜡笔痕迹里裹着缕极软的魂气,和游乐场座位、理发店推子上的魂气同源,是那个小女孩的。
他抬头看向空书痕的位置,突然发现地面的气都往那里流,像是在指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