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燎往村民藏身的屋子走时，脚步比来时沉了些。
白色休闲衫贴着后背，汗湿的痕迹凉得发涩，额角的汗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没入布料里，胸口旧伤的隐痛一阵接一阵漫上来，刚才召出苍穹七星剑的剑尖耗了太多力气，此刻连抬手时，指节都带着些微的滞涩。
巷子里的异化村民大多散了，只余下几处被剑光灼黑的沙痕，风卷着沙粒掠过，裹着淡黑的气，慢悠悠飘向远处。
他路过之前摁住的大鼓，鼓身邪纹早没了光亮，孤零零立在广场边，蒙着层薄沙，倒像个被遗忘在路边的旧物件。
快到屋子时，门板先从里面拉开条细缝。
阿吉探出头，眼尾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看清是沈燎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慌忙推开门板，声音里带着雀跃的颤音：“先生！您回来了！”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全涌到门口。
最先出来的是攥着木珠的老人，老人步子有些踉跄，走到沈燎面前时，突然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沈燎的裤脚，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掌心的老茧蹭过布料，声音发颤：“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救了我们这些老老小小！”
跟着，屋里的人接二连三地跪下。
抱着孩子的女人把孩子护在怀里，孩子还在小声抽噎，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却被母亲轻轻按着，怯生生地弯了弯腰；几个年轻些的村民，有的红着眼眶，有的抬手抹了把脸，嘴里的感激话混在一起，没有章法，却字字都透着真切的劫后余生。
沈燎愣住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扶老人起来，手到半空却顿住，他见过“他们”间无需多言的默契，见过炼狱里魂灵麻木的眼神，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这些人的膝盖不是被迫弯曲，是带着滚烫的感激，是卸下恐惧后的庆幸，连颤抖的肩膀都透着活气，像枯木逢春般，带着蓬勃的真切。
他低头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发丝间还沾着沙粒；看着女人怀里孩子圆溜溜的眼睛，眼尾挂着未干的泪珠，却好奇地盯着他；看着村民们沾着沙尘却亮起来的眼神，心底像是有团温热的棉花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这才是鲜活的世界啊。
不是被守护的、被法术裹着的天地。
这里的人要躲在钉死门板的屋子里，要靠低声的祷告撑过漫漫长夜，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被黑气卷走、变成怪物，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的神灵或许不是没有力量，却没有舍生忘死挡在普通人前面的人。
沈燎蹲下身，轻轻扶着老人的胳膊，指尖触到老人粗糙的皮肤，带着沙粒的凉意：“起来吧，不用这样。”
老人起来时，还紧紧攥着那串磨得发亮的木珠，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裹得严实的馕，递到沈燎面前。
油纸还带着怀里的余温，指尖捏着能感觉到馕的松软，老人声音有些局促：“先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您带着，路上饿了能垫垫肚子。”
沈燎接过馕，油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暖得发轻。
他抬头看向屋子，之前展开的炽盛金轮还在，淡金色的光罩裹着屋子，像一层柔软的云，把屋外的诡气稳稳挡在外面。
他本来想着，既然邪物散了，金轮该收回来了，这法器耗的是他的灵力，他还得留着力气去废弃经堂找林清砚。
可目光扫过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又落在老人满是期盼的眼神上，那点想收回法器的念头慢慢散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按在光罩上。
金光晃了晃，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柔和，像被晒暖的棉絮，把屋子裹得更严实。
他对着村民们轻声说：“这光罩能再撑一阵，你们先待在里面，别轻易出去，等外面彻底安全了再说。”
村民们连忙点头，嘴里的感激话又多了起来，阿吉还想再说些什么，沈燎却轻轻摆了摆手：“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他转身往巷口走，手里攥着那块温软的馕，背后是村民们带着暖意的目送目光，身前是通往废弃经堂的路。
风又吹起来，白色休闲衫的衣角轻轻晃着，他摸了摸手背的星月印记，印记还在微微发烫，林清砚还在等着他。
沈燎走出巷口，风裹着沙粒蹭过脸颊，凉意钻进衣领。
他抬手摸手背的星月印记，温温的像贴了块暖玉，没有异常灼痛，林清砚还在山上，印记没移动，也没传来源源不断的危险信号。
只是指尖摩挲印记时，总觉那温度里藏着滞涩感，让他不敢多等。
沿着石板路往城门走，沿途石屋门窗紧闭，缝隙里没有半分活气，只有石板缝里偶尔冒缕淡黑气，被风卷着贴在墙根。
走到城门口，沈燎停步，原本开阔的城门洞，被扇两人高的铁门堵得严实。
门板厚得能看见边缘锈迹，焊着粗重铁条，中央铁锁渗着黑气，像块凝固的黑疤。
他没找钥匙的念头，林清砚的印记还在山上等着，多耗一刻就多一分险。
沈燎从白色休闲衫口袋摸出七枚七星珠，银珠在掌心排开，泛着冷光。
指尖一动，七枚珠子同时浮起，绕腕转了圈，朝着铁门飞射而去。
“砰”的一声，第一枚珠子砸中铁锁，银光灼散锁芯黑气，铁锁崩裂成碎块。
剩下六枚分两组撞向铁门上下端，锈迹簌簌掉落，门板裂开深痕。
沈燎抬手虚按，七枚珠子再发力，“轰隆”巨响里，铁门从中间断裂，上半部分砸进城门洞，激起漫天沙尘，下半部分歪在石墙上，刮出刺耳金属声。
沙尘还没落地，周围石屋的门“哐当”被撞开。
十几个身影从屋里冲出来，浑身裹着淡黑气，有的长着半尺长的白毛，有的肢体扭曲成诡异角度，眼睛全是白茫茫一片，没有瞳孔。
他们不说话，只发出“嗬嗬”的嘶吼，朝着沈燎扑来，指甲又黑又尖，泛着冷光。
沈燎眼神没半分犹豫，这些不是鲜活的村民，是被邪祟缠裹的躯壳。
他抬手，掌心泛起银白光，无实体的七星剑慢慢凝形，剑刃裹着淡淡金光，佛道双修的净化之力在剑光里流转。
最先扑来的异化村民张着嘴，露出青黑牙齿，爪子抓向沈燎的白色休闲衫。
沈燎侧身，七星剑横扫，剑光划过村民躯体，黑气从伤口里冒出来，被剑光灼散。
村民的躯体僵了僵，然后化作漫天黑粒，落在沙地上，很快被风吹走。
又有两个异化村民从左右包抄，一个挥着锈镰刀，一个伸手抓他脚踝。
沈燎竖剑格挡，剑刃挡住镰刀，同时抬脚避开抓来的手，另一只手捏诀，剑光分出两道细芒，分别刺向两个村民的胸口。黑气消散的声响接连响起，两个躯体也跟着化作黑粒。
剩下的异化村民没退，反而更凶地扑上来，嘶吼声混着风声，透着股绝望的狠劲。
沈燎握着七星剑，动作干脆，没有多余招式，挥剑时都对着异化村民的要害，剑光所过之处，黑气消散，躯壳化粒。
白色休闲衫的衣角被风掀得晃了晃，沾了些黑粒，却被他周身的微光灼得很快消失。
不过片刻，最后一个异化村民也倒在剑光下，化作黑粒散了。
沈燎收了七星剑，掌心的银光慢慢淡去。他没停留，目光扫过断裂的铁门，朝着城门洞外的山路走去——山路两旁的枯树歪歪扭扭，黑气比小镇里更浓，却挡不住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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