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散去,留给张真源的是一种奇异的空虚。专辑的成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三首主打歌在各大音乐平台榜单上稳居前列,乐评人的赞誉接踵而至,商业合作邀约如雪片般飞来。
但在这一切光鲜之下,张真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最明显的是苏然的疏远。自那晚庆功宴后,她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工作会议依然准时,专业建议依然精准,但那种曾经流淌在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温度,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老师,关于下一支MV的拍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一次会议结束后,张真源尝试留住正要离开的苏然。
苏然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我相信团队的专业判断。有任何具体问题,可以发邮件给我。”
门轻轻合上,留下张真源独自站在会议室里,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更令他不安的是公司态度的转变。成功带来的不仅是赞誉,还有更加严格的控制。
“真源,公司认为现在是扩大影响力的最佳时机。”李姐拿着一份密密麻麻的行程表,“这三个月内,你需要完成两档综艺常驻嘉宾录制,三场品牌商业活动,还有至少五家杂志的封面拍摄。”
张真源皱眉看着那份行程表:“那新歌创作呢?我之前答应粉丝下半年会有EP...”
“EP可以推迟。”李姐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是巩固人气的最佳时期。别忘了,王斌的案子还没开庭,舆论随时可能再次反转,我们必须趁现在最大化商业价值。”
当天下午,张真源被叫到高层办公室。总裁赵明亲自接待了他,这是极少有的情况。
“真源啊,公司非常看好你的发展。”赵明微笑着,但眼神里没有温度,“为了最大化你的商业潜力,我们决定对你的形象定位做一些调整。”
一份厚厚的策划书推到张真源面前。他翻开一看,心渐渐沉了下去——公司希望他淡化“创作歌手”标签,转向更“大众化”的偶像路线:减少原创作品比例,多唱市场验证过的热门曲风;避免在公开场合表达过于个人化的音乐观点;甚至连穿着风格和社交媒体发言都要经过专业团队的设计。
“这是要我变成另一个人?”张真源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赵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是商业策略。你的音乐很好,但要想获得更大的成功,需要妥协和调整。公司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
接下来的几周,张真源陷入了连轴转的商业活动中。每天在不同的城市间穿梭,录制综艺、出席品牌活动、接受媒体采访。睡眠成为一种奢侈,更别提静下心来创作音乐。
最令他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正在慢慢变成公司希望的那种“产品”——在镜头前说着团队写好的台词,唱着别人挑选的歌曲,甚至连笑容的角度都被精心设计过。
一次综艺录制中,主持人要求他表演最近流行的网络神曲。张真源站在台上,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做着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台下粉丝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表演结束后,他在后台遇见同样来录节目的前辈歌手周深。周深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撑得住吗?”
张真源苦笑:“有点累。”
“记住你为什么开始。”周深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很低,“这个行业很容易让人迷失。”
那天晚上,张真源独自一人回到酒店,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一个月前开始创作的一首新歌,只写了寥寥几行旋律和歌词。他尝试着弹奏,却发现手指僵硬,灵感干涸。
一种恐慌感突然袭来——他正在失去最珍贵的东西。
与此同时,苏然面临着她的困境。
妹妹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恢复和长期治疗需要的费用依然庞大。更糟糕的是,由于她拒绝了公司提出的多个商业合作,坚持只做“有音乐价值”的项目,她的收入大幅减少。
一天下午,她接到赵明的直接来电。
“苏然,公司很欣赏你的专业能力。”赵明的开场白很客气,但随后话锋一转,“但在这个行业,专业能力需要转化为商业价值。你最近拒绝的合作,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苏然握紧手机:“我认为那些项目与我的音乐理念不符。”
“音乐理念?”赵明轻笑一声,“苏然,这是个商业社会。公司可以继续支持你的‘音乐理念’,但相应的,你妹妹的医疗费用补贴可能就需要重新考虑了。”
通话结束后,苏然独自坐在工作室里,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映照着她疲惫的面容。
第二天,她接了一个她曾经拒绝过的项目——为一款网络游戏创作推广曲。游戏本身质量低劣,推广曲的要求是“越洗脑越好,不需要艺术性”。
录制过程中,苏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歌手机械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歌词,配乐是电子合成的廉价音效。她想起多年前自己站在“麦田音乐节”舞台上的那个下午,那时的她坚信音乐能够改变世界。
现在,她只希望这首曲子能付清妹妹这个月的医疗账单。
张真源得知苏然接了这个项目时,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找到她的工作室,发现她正在混音那首游戏推广曲。
“为什么接这个?”他直截了当地问。
苏然没有看他,继续调整控制台:“工作需要。”
“这不像你。”张真源坚持道,“你说过绝不会为这种项目浪费才华。”
苏然终于转过身,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冷漠:“人都是会变的,张先生。就像你,不也正在变成公司希望你成为的那种偶像吗?”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得张真源猝不及防。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劣质的电子音效在空气中震颤。
最终,张真源轻声问:“发生了什么,苏然?我们可以谈谈吗?像以前那样。”
苏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没什么好谈的。我们都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离开苏然的工作室,张真源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初夏的夜晚温暖宜人,街上行人熙攘,情侣相偎,朋友谈笑,每个人都似乎有着明确的方向和归属。
只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失。
手机震动,是李姐发来的消息,提醒他明天早班飞机的行程。后面附带着一份新的商业合作提案,某知名饮料品牌的代言,报酬丰厚,但需要他染金发、走“阳光少年”路线。
张真源关掉手机,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那个曾经与苏然避雨的地铁站口。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雨中的伞,不经意靠近的距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张力。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在地铁站的角落里,一个街头艺人正在弹唱。吉他盒敞开放在地上,里面零星放着几张纸币。艺人唱的是张真源第一张专辑里的《风过耳畔》,那首苏然说她“偶然听到”的歌。
“还记得那年风吹过的承诺/在耳边轻轻诉说...”艺人的嗓音沙哑却真挚,与地铁站的嘈杂形成奇异的和谐。
张真源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很少有人驻足,更少有人往吉他盒里放钱。但艺人依然专注地唱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舞台。
一曲终了,张真源走上前,在吉他盒里放入了所有现金。
“谢谢。”艺人抬头,认出他后明显愣住了,“你是...张真源?”
张真源点点头:“唱得很好。”
艺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比不上原唱。但我喜欢这首歌,它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为什么在这里唱歌?”张真源问,“很少有人会停下来听。”
艺人笑了,眼神清澈:“因为喜欢啊。音乐不就是应该被分享吗?即使只有一个人停下来听,也值得。”
简单的话语像一记重锤,击中了张真源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他想起自己最初为什么爱上音乐——不是为了榜单排名,不是为了商业代言,更不是为了满足公司的期待。
只是因为那种纯粹的、想要表达和分享的冲动。
离开地铁站,张真源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公司的录音室。夜深人静,只有保安在值班。他亮明身份,获准进入。
空无一人的录音室里,他打开灯,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触琴键,流淌出《风过耳畔》的旋律。没有麦克风,没有录音设备,只有他和音乐,像最初那样纯粹。
唱着唱着,泪水不知不觉滑落。他为迷失的自己哭泣,为疏远的苏然哭泣,为所有在现实中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哭泣。
但也就在这个时刻,一种决心慢慢升起——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音乐是他的初心,是他的灵魂,不能成为商业的奴隶。
第二天,张真源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震惊的事:他推掉了那天所有的行程,包括那个报酬丰厚的饮料代言。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姐在电话里几乎尖叫,“公司会把你雪藏的!”
“那就雪藏吧。”张真源平静地说,“比起被雪藏,我更害怕迷失自己。”
他挂断电话,屏蔽了所有工作联系人的号码,只留下一部私人手机。然后他带着简单的行李,买了一张前往南方的车票。
列车驶出喧嚣的城市,穿越绿色的田野。张真源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途中,他给苏然发了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我去寻找失去的旋律。希望回来时,能再次与你合奏。”
信息的发送状态显示为“已读”,但没有回复。张真源并不意外,只是默默收起手机,继续看向窗外。
他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苏然反复看着那条短信,泪水模糊了视线。在她面前,放着一份公司提供的合约——成为公司专属制作人,享受稳定高薪,但必须完全服从公司的商业决策。
签字的笔拿起又放下,最终,她将合约撕成两半,如同撕开束缚自己的枷锁。
列车继续向南,载着一个寻找初心的音乐人。而在这个国家的另一端,另一个音乐人也在做出自己的选择。
两条旋律暂时分离,但终将在某个时刻再次交汇,奏响属于他们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