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第一次见到严浩翔时,对方正蜷缩在诊室的长沙发上,指节发白地攥着沙发垫边缘。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掠过他单薄的肩膀,白衬衫领口被扯出歪斜的褶皱,像只被暴雨打湿的蝴蝶。
"严先生?"贺峻霖放下手中的病例,"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贺峻霖。"
严浩翔猛地抬头,眼底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惊恐。他的瞳孔在冷白的日光灯下微微收缩,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贺峻霖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缠着创可贴,指腹处洇出淡淡的血痕。
"别怕,这里很安全。"贺峻霖刻意放轻了声音,像对待惊弓之鸟般缓缓递过纸巾盒,"我们慢慢来。"
严浩翔颤抖着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擦过贺峻霖的手背。那温度低得让人心惊,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玻璃制品。贺峻霖在病历本上记下:"急性焦虑发作,伴有自残倾向。"
第三次诊疗时,严浩翔带来了他的素描本。
"这是......我画的。"他把本子推过桌面时,手腕上的旧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的光,"贺医生说可以试着用艺术表达情绪。"
贺峻霖翻开第一页,画面里是扭曲的黑色漩涡,无数苍白的手从漩涡里伸出,抓向画面外的人。第二页是支离破碎的镜子,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不同表情的严浩翔。第三页突然出现一抹明亮的鹅黄色,是朵开在悬崖边的小雏菊。
"这个颜色......"贺峻霖指尖轻轻抚过画纸边缘,"你最近开始尝试亮色了?"
严浩翔点头,耳尖微微发红:"上周经过公园,看到有人卖这种雏菊。"
贺峻霖注意到他说话时不再频繁地绞动手指,衬衫领口也规规矩矩地扣到第二颗。诊疗室的挂钟指向九点三十分,这是严浩翔第一次完整度过咨询时间。
第六次诊疗结束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站在诊室门口踌躇,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腕。
"我送你回去吧。"贺峻霖抓起车钥匙,"这种天气很难打到车。"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点头。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副驾驶座传来细微的颤抖。贺峻霖余光瞥见严浩翔攥紧的拳头,突然把暖气开到最大。
"冷的话可以调高温度。"他不动声色地说。
"不是冷......"严浩翔声音发颤,"是......是雨声。"
贺峻霖猛地想起病历里的记录:患者幼年遭遇过雷暴天气的创伤性事件。他迅速调低广播音量,腾出左手按在严浩翔冰凉的手背上。
"别怕,我在。"他轻声说,"我们很快就到了。"
严浩翔的颤抖渐渐平息,却没有抽回手。贺峻霖能感觉到对方指尖传来的温度正慢慢回升,像春雪在阳光下悄然融化。
第十次诊疗时,严浩翔主动提及了童年。
"那天我爸妈吵架,把我锁在阁楼里。"他盯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 thunder声很大,阁楼的窗户在漏水......"
贺峻霖递过温水时,严浩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医生,指甲几乎要陷进贺峻霖的皮肤里。
"贺医生......"他的眼睛湿漉漉的,"你说,为什么人要伤害最亲近的人?"
贺峻霖没有立刻回答。他轻轻反握住严浩翔的手,把他带到诊疗室角落的沙盘前。
"试着用这些小模型讲讲你的故事。"他把沙盘推到严浩翔面前,"我在这里陪着你。"
严浩翔颤抖着选了座歪斜的木屋,放在沙盘中央。接着是两个背对背的人偶,一个举着破碎的酒杯,另一个攥着带血的枕头。最后他犹豫了很久,把个穿白大褂的小人放在木屋旁边,张开双臂守护着倾斜的屋顶。
"这是你吗?"贺峻霖指着白大褂小人。
严浩翔点头,指尖在沙盘边缘留下淡淡的汗渍:"贺医生......像光。"
贺峻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别过脸去看窗外,却发现暮色不知何时已爬上玻璃,把两人的倒影重叠在一起。
第十三次诊疗结束后,严浩翔没有立刻离开。
"贺医生......"他站在诊室门口,晚霞在他发梢镀上金边,"今晚有空吗?"
贺峻霖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他看着严浩翔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上周对方在沙盘里放的那朵雏菊,现在正插在他办公桌的玻璃罐里。
"严先生,"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之间需要保持专业距离。"
严浩翔的肩膀猛地塌了下去。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轻声说:"抱歉,是我逾越了。"
贺峻霖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他抓起风衣追出去时,电梯门正缓缓合拢,只来得及看到严浩翔低垂的侧脸。
接下来的三次预约,严浩翔都没有出现。贺峻霖盯着空荡的沙发,发现自己竟开始数抱枕上的流苏穗子。直到某天清晨,他在诊室门口发现了幅卷起来的画。
展开画纸的瞬间,贺峻霖的心跳几乎停了。画面里是诊疗室的窗户,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十字架。窗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另一个穿着熟悉的蓝衬衫,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织成纠缠的藤蔓。
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献给永远不会迷路的光"。
贺峻霖猛地抓起手机,颤抖着拨通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严浩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贺医生?"
"严浩翔,"贺峻霖深吸一口气,"我想见你。"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时,贺峻霖在公寓楼下等到了严浩翔。对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怀里紧紧抱着个画夹。
"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严浩翔的声音在发抖。
贺峻霖没有说话,直接把他拽进车里。暖气开到最大,严浩翔的颤抖却越来越剧烈。直到贺峻霖解开自己的领带,轻轻裹住严浩翔冰凉的手指,对方才突然扑进他怀里。
"贺医生......"严浩翔的眼泪浸透了贺峻霖的衬衫,"我好害怕......"
贺峻霖紧紧抱住他,闻到雨水混着松节油的味道。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在无数个诊疗的午后,把严浩翔的名字刻进了心跳的频率里。
"别怕,"他低头吻去严浩翔的泪水,"我在这里。"
后来严浩翔总说,那天的雨是甜的。贺峻霖则会笑着翻开诊疗记录,在某个日期旁边补上:"患者首次主动建立肢体接触,诊断为——心动过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