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

沈知夏是被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惊醒的。

他攥着被角坐起来，卧室门没关严，漏进客厅暖黄的光，还有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说话声，温温柔柔的，像浸了水的棉花。他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悄悄扒着门缝往外看——母亲穿着他没见过的米白色连衣裙，头发用珍珠发夹别在耳后，正笑着给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递水杯。男人身边还站着个男孩，比他高小半头，黑T恤配工装裤，碎发垂在额前，正低头玩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侧脸线条冷硬，像块没被打磨过的石头。

“知夏，醒啦？”母亲先看见他，语气里的笑意没散，招手让他过去，“快过来，叫沈叔叔，还有……这是沈烬野，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沈知夏捏着衣角挪过去，头埋得低低的，小声叫了句“沈叔叔好”。轮到沈烬野时，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想起昨天收拾行李时，母亲红着眼眶跟他说“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怕了”，也想起以前每个被摔碎的碗、每个藏在衣柜里的夜晚，父亲的吼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他心上。

沈叔叔蹲下来，声音很温和：“知夏是吧？我常听你妈妈说起你，说你是个乖孩子。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别拘束。”他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响了，接起来应了几句，挂了后笑着对母亲说：“旅行社那边来确认明天的行程，咱们得早点休息，不然赶不上早班机。”

母亲点头，摸了摸沈知夏的头：“妈妈和沈叔叔要去度蜜月，大概一周才回来。这几天你和烬野在家，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沈知夏抬头看母亲，她眼底的疲惫淡了很多，多了层以前从没有的亮。他用力点头，把到了嘴边的“我怕”咽了回去——他不能再让母亲担心了。

沈烬野在这时终于抬了抬头，目光扫过沈知夏，没说话，只是挑了下眉，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第二天一早，沈知夏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他穿好衣服出去，看见沈烬野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煎锅，锅里的鸡蛋煎得焦黑，油烟顺着抽油烟机的缝隙往外冒。

“你……你会做饭吗？”沈知夏犹豫着走过去。

沈烬野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不然你做？”

沈知夏没说话，走过去把火关小，接过他手里的煎锅，把焦掉的鸡蛋倒出来，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新的。他动作很熟练，倒油、打鸡蛋、翻面，金黄的蛋液很快凝固，边缘带着淡淡的焦香。以前母亲要加班时，他都是自己做饭，有时候还会给醉酒的父亲留一碗热粥——虽然那些粥最后大多被摔在地上。

“你还会这个？”沈烬野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里，语气里少了点之前的冷淡。

“以前……做过几次。”沈知夏把盘子递给他，又去煮牛奶，“你喝牛奶加糖吗？”

“不加。”沈烬野接过盘子，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叉子戳了戳鸡蛋，咬了一口，没再说话。

母亲和沈叔叔走的时候，沈知夏一直站在门口挥手，直到他们的车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慢慢关上门。转身时，看见沈烬野靠在客厅的墙上，手里拿着车钥匙。

“我出去一趟。”他说。

“哦，好。”沈知夏点点头，看着他换鞋出门，关门声不轻不重，却让偌大的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陌生的房子里独自待着。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母亲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冰箱里有菜，记得按时吃饭”，字迹娟秀，和以前在出租屋里写的不一样——以前的字总是带着颤抖，现在却很稳。

他起身逛了逛这个房子。沈叔叔的书房里有很多书，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阳光洒在上面，很暖和；沈烬野的卧室在他隔壁，门虚掩着，他没敢进去，只是从门缝里看到里面摆着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全是漫画和小说，还有一个篮球放在墙角；他自己的房间是母亲特意收拾的，墙上贴了他喜欢的星空贴纸，衣柜里挂着新衣服，都是按他的尺寸买的。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沈知夏肚子饿了，去冰箱里拿了青菜和面条，打算做葱油面。正切着葱，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回头，看见沈烬野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

“你回来了。”他说。

沈烬野“嗯”了一声，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盒草莓，还带着水珠。“路过水果店，看见挺新鲜的。”他说，语气有点不自然。

“谢谢。”沈知夏笑了笑，把切好的葱放进碗里，浇上热油，瞬间飘出香味。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葱油面，还分了那盒草莓。沈烬野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沈知夏在说，说学校里的事，说以前养过的一只流浪猫，说母亲以前带他去公园放风筝。沈烬野偶尔会问一两句，比如“那只猫后来呢”“你们以前常去那个公园吗”，声音比白天柔和了点。

洗完澡后，沈知夏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他的数学不太好，一道几何题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愁得皱起了眉。这时，卧室门被敲响了。

“进来。”他说。

沈烬野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牛奶，放在他桌上：“还没写完？”

“嗯，这道题不会。”沈知夏指了指作业本。

沈烬野走过来，弯腰看了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辅助线：“这里，连接AC，然后用全等三角形的定理……”他讲得很清楚，步骤分明，沈知夏很快就懂了。

“谢谢你。”沈知夏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灯光下，沈烬野的眼睛很亮，不像白天那么冷了。

“举手之劳。”沈烬野把笔放下，“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好。”沈知夏点点头。

沈烬野走后，沈知夏喝了口牛奶，温温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他想起以前在出租屋里，每次写作业到很晚，父亲要么在外面喝酒骂人，要么就摔东西，母亲总是抱着他，在他耳边说“知夏别怕，妈妈在”。而现在，隔壁房间有个人，虽然话不多，却会给她留草莓，会教他做题，会在他害怕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

夜深了，沈知夏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以前他很怕蝉鸣，因为夏天的夜晚，父亲的家暴总是来得更凶，蝉鸣会盖过母亲的哭声，也会盖过他的求饶声。但现在，蝉鸣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反而像一首温柔的歌，陪着他慢慢睡着。

他梦见母亲和沈叔叔在海边散步，笑得很开心；梦见他和沈烬野一起去公园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沈烬野牵着线，回头对他笑；梦见以前的出租屋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再也没有摔碎的碗，再也没有吼声。

第二天早上，沈知夏是被沈烬野叫醒的。他走出卧室，看见餐桌上摆着煎好的鸡蛋和热牛奶，沈烬野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面包。

“快吃，不然要迟到了。”他说。

沈知夏坐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看向沈烬野：“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了。”沈烬野咬了口面包，“昨天看你数学不好，今天放学我可以帮你补补。”

沈知夏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暖的。沈知夏知道，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有躲在衣柜里的夜晚，再也不会有害怕的哭声。因为他有了新的家，有了会笑着给他递水杯的母亲，有了温和的沈叔叔，还有了一个虽然话少，却会默默陪着他的弟弟。

蝉鸣还在继续，却不再是恐惧的符号，而是新的开始，是属于他和沈烬野的，在这个夏天里，最温柔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