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

（三十二）

时光荏苒，自你魂魄入驻这具身躯，在这个光怪陆离又充满温情的世界醒来，已然度过了十五个春秋。

这一日，你在玉羡峰池梓院的静室中打坐，神识内敛，习惯性地计算着时日。

并非计算修真界的纪年，而是下意识地，循着灵魂深处那份无法磨灭的记忆，推演着那个遥远时空的日历。

农历……六月十八。

你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今天……是你在现代的生日。

一个被遗忘了太久，以至于几乎要被尘封在记忆角落的日子。一个……从未被真正庆祝过，甚至常常被刻意忽略、带来无数委屈和酸楚的日子。

然而，在这一刻，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期待如同破土的春笋，疯狂地钻破了层层心防，攫住了你全部的心神。

蛋糕。

那个世界里，象征着生日喜悦、被奶油和水果点缀得甜蜜又漂亮的圆形糕点。

那个你从小到大，只在橱窗外、在电视里、在别人的生日宴上见过，却从未在自己生日那天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你，你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池梓院，一路寻到了正在玉羡峰顶观云台静坐冥思的墨清恒。

“师尊！”你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脸上因为奔跑和激动泛着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渴望与脆弱的希冀。

墨清恒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你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满满的期待：“师尊……今天……今天是我的生辰……我……我想……想吃……生日蛋糕……可以吗？”

“生日蛋糕？”墨清恒微微蹙起他那好看的眉头，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与不解，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词汇，“什么生日蛋糕？”

短短六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夹杂着寒冬的碎冰，从你头顶狠狠浇下，瞬间将你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和热度淋得彻底熄灭，冷透心扉。

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那双清澈却写满茫然的眸子，一股巨大的、迟来的荒谬感和绝望猛地攫住了你。

是呀……什么生日蛋糕？

你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里是修真界。

这里没有烤箱，没有奶油，没有低筋面粉，没有那个世界里一切构成“生日蛋糕”这个概念的、平凡却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你满怀期待地以为穿越到了一个似乎能满足许多愿望的世界，以为终于可以弥补那份深埋心底、从1岁到14岁、持续了整整十四年的遗憾和痛楚……可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比空更糟，这种得到希望又瞬间破灭的感觉，更令人窒息。

难道眼前这一切富足、宠爱、仙缘……都只是我濒死前的一场幻梦吗？因为太过渴望而被大脑编织出来的美好泡影？可为什么……这梦里的痛苦和失落，也会如此清晰、如此刻骨……

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身体几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你僵硬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表示无所谓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没什么。”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弟子……弟子胡言乱语了，打扰师尊清修，弟子告退。”

说完，你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多看墨清恒一眼，转身飞快地跑下了观云台。

一路疾奔回池梓院，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你扑到那张柔软宽大的床榻上，扯过锦被，将自己连头带脸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也能藏起那个狼狈不堪、破碎淋漓的自己。

黑暗和密闭的空间带来了虚假的安全感，也放大了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

委屈、不甘、怨恨、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你所有的伪装和坚强。你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无声地嚎啕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现代的父母要骂自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不懂事、只会索取的累赘？

凭什么所有的东西都要让着弟弟？凭什么他踢坏了你的玩具、弄脏你辛苦做的作业，最后挨骂的永远是你？

凭什么他顽劣地将你从楼梯上推下，导致你手腕骨折、留下了阴雨天就酸痛的旧伤，奶奶却只是轻飘飘地说“弟弟还小不懂事，你是姐姐，别跟他计较”？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枕衾。

那些你以为早已被时间和新生活治愈的伤疤，原来只是被小心翼翼地掩盖了起来，从未真正愈合。只需一个引子，便能再次鲜血淋漓。

我只是……只是想在自己生日那天，吃一口甜甜的蛋糕而已……

为什么那么难？

为什么他们可以轻易地忘记我的生日，却永远记得弟弟喜欢的每一个玩具、每一次开学、甚至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感冒？

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地学习，努力地讨好，努力地想变得优秀，换来的却永远是“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和“真没用”的斥责？

我真的很没用吗……所以不配得到一点点的爱和关注吗……

破碎的呜咽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逸出，变成了绝望的痛哭。

你想起了在现代那个逼仄的房间里，自己穿上白色的连衣裙，cos成晴天娃娃的样子，对着镜子努力挤出笑容，仿佛这样就能带来好运。

你想起了手腕上那道用美工刀划出的、并不深却足以让你害怕的伤痕。当时你在想什么？似乎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太痛了，痛到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只能用身体上的痛楚来覆盖心里的痛。

但最终，对闺蜜的牵挂，竟然超越了那股自我毁灭的冲动，让你扔掉了刀片。

可现在……那种心灰意冷、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更加汹涌。心里的痛楚在不断蔓延，吞噬着所有的光和热。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你真的有什么用处吗？还是只是一个多余的、不该存在的错误？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否定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你彻底淹没。道心剧烈震荡，原本清澈的灵气开始变得紊乱，一丝丝黑气心魔从心底滋生，缠绕上你的神魂。

就在你被负面情绪彻底吞噬，万念俱灰，甚至颤颤巍巍地找出一条白绫，麻木地搭上房梁，将下巴搁了上去，准备结束这荒唐的一切时——

“嗡！”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从窗外射入！

“唰！”地一声轻响，那结实的白绫应声而断！

你只觉得脖颈一松，身体骤然失重，向下坠落。却并未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冷冽松香气息的、坚实而微凉的怀抱里。

墨清恒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他一手揽着你，另一只手指尖萦绕着纯净的灵力，毫不犹豫地点在你的眉心！

一股磅礴而又无比温和的力量瞬间涌入你的识海，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浓雾，又如凛冽的清泉涤荡污秽。

那刚刚滋生、还未壮大的心魔黑气，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雪遇烈阳，迅速消融瓦解。

你脑中那些纷乱痛苦的记忆和念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虽然并未消失，却不再具有那种撕心裂肺的冲击力。剧烈的情绪波动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大哭之后的虚脱和茫然。

墨清恒低头看着怀里双眼红肿、眼神空洞、脸上还挂着泪痕的你，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眸子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关切，有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也未曾处理过的、名为“无措”的情绪。

他并未多问一句，只是动作略显僵硬地、小心翼翼地将你抱回床榻上，轻轻放下，为你盖好锦被。

然后，他站在床边，沉默地看了你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并细心地为你带上了房门。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你一个人，望着头顶精致的床幔，眼神依旧空茫。

心魔虽暂除，但那深植于灵魂深处的伤痕与迷茫，又岂是轻易能够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