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在朦胧的虚空与悬浮的光晕名字前，你的指尖在【018】上停顿了片刻。与其他名字所代表的、有着鲜活面容与复杂过往的人不同，018是特殊的。
它是系统，是数据流，是自你降临此世便与你绑定、看似插科打诨却始终相伴的独特存在。你很好奇，与它相关的幻境，会呈现出怎样一番景象？
带着这份探究，你轻轻点选了【018】。
没有额外的选项，没有警示的语句。周围的虚空瞬间扭曲、坍缩，又被新的色彩与质感迅速填充。
刺眼的阳光，嘈杂的人声，混合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熟悉的、两边种着梧桐树的林荫道上。
身上穿着的是蓝白相间、土气却让你瞬间鼻尖一酸的校服。背后沉甸甸的，是塞满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书包。
这是……现代？！你无数次在深夜独自咀嚼、在繁华仙门中悄然怀念的……现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酸麻的悸动。
“我说晓鹿语同学，发什么呆呢！快走了！上课铃要响了！”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少年音在你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你的手腕，拉着你就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你侧过头，撞入一双含着笑意、清澈又充满活力的眼眸。那是一个穿着同样校服、身材高挑、面容俊朗阳光的少年。
他的发型清爽，额前有几缕碎发随着跑动跳跃，浑身散发着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气息。
是018。或者说，是幻境赋予他的，一个鲜活的、属于你记忆中校园的少年形象。不再是脑海中那个只有你能“听”见的电子音，而是一个真实的、会呼吸、会奔跑、会拉着你手的人。
“……018？”你下意识地喃喃，脚步有些踉跄地跟着他。
“干嘛？跑快点啦！今天可是‘灭绝师太’的课，迟到了要罚站的！”他回头冲你灿烂一笑，手上力道收紧，跑得更快了。
风掠过耳畔，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你宽大的校服衣袖。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这一刻，什么修仙，什么灵根，什么前世今生，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你只是无数普通高中生中的一个，正被同桌拉着，狼狈又青春地冲向教室。
这种感觉……太久违了。久到你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拥有过这样简单、奔跑在阳光下的日子。
……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光影流转，季节变幻。
你发现自己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黑板上是密密麻麻的板书，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抑扬顿挫。
018就坐在你旁边，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隙，偷偷从桌肚里摸出一包薯片，撕开包装，递到你面前，挤眉弄眼地用气声说：“喏，新口味，尝尝？”
你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伸手拿了一片。咔嚓的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冒险般的、小小的快乐。
下课铃响，他总会第一个冲出座位，跑去小卖部给你带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瓶身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在闷热的午后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爽。
体育课上，他会故意把球传到你脚下，看着你手忙脚乱的样子哈哈大笑，然后又跑过来笨拙地教你带球。
放学路上，你们并肩骑着单车，讨论着永远也讨论不完的习题和不着边际的未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些琐碎平凡的日常，如同温暖的溪流，一点点浸润着你那颗在异世界被磨砺得有些冷硬的心。你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带着橘子汽水味道的青春里。
然而，幻境从不会只有温情。
场景再次骤然切换。
依旧是教室，但气氛却截然不同。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脸色沉重，他的目光几次扫过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和欲言又止。
你的心脏莫名地开始下沉。
终于，下课铃响了。班主任低声对你说：“晓鹿语同学，你来办公室一趟。”
你站起身，018担忧地看着你，你想对他露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无法牵动。
办公室里，除了班主任，还有两位穿着制服、神情肃穆的陌生人。他们向你出示了证件，然后用一种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冰冷刺骨的语调，告知了你一个消息：
你的父亲，一名刑警，在一次跨省追捕重大逃犯的任务中，为保护群众，英勇牺牲。
牺牲。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你的听觉神经上，带来一阵尖锐的耳鸣。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这两个字在脑海中疯狂回荡。
你没有哭。
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震惊或悲伤。你的脸上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你知道，你不能哭。
在这个竞争激烈、人际关系复杂的重点中学，任何一点脆弱都可能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软肋，尤其是现在。
你只是对着老师和那两位来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平静得可怕：“谢谢老师，谢谢叔叔阿姨告知。我知道了。”
然后，你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审视。你统统无视，只是径直走回教室，坐回自己的座位，摊开习题册，拿起笔。
018焦急地凑过来，小声问：“鹿语，怎么了？老师找你什么事？”
你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离开书本，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什么，一道题没听懂，问了问老师。”
你看到他眼中明显的怀疑和担忧，但你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从此以后，你变得更加沉默。
你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刷题，背书，考试……你用知识的海洋将自己彻底淹没，试图用这种极致的忙碌，来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不得不强行压抑的心。
018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闹腾，只是默默地陪在你身边。在你学习到深夜时，他会给你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在你因为疲惫而趴在桌上小憩时，他会悄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你身上；在你偶尔望着窗外发呆时，他会用轻松的语气讲一个并不可笑的笑话，试图驱散你周身的低气压。
他的陪伴，成了这片冰冷压抑的灰色世界里，唯一微弱却持续散发热度的光源。
……
变故发生在一次晚自习放学后。
你和018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在回出租屋为了方便学习，你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的路上。夜色深沉，路灯昏黄，街道上行人稀少。
就在你们经过一个僻静的巷口时，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猛地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那人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路灯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直直地朝着……018刺去！
他的目标竟然是018？！
电光火石之间，你根本来不及思考！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对失去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你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将018往旁边狠狠一推！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剧痛瞬间从腹部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你的衣衫。你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鹿语！！！”018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冲过来扶住你，看着你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那个袭击者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咒骂一声，转身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巷子里。
你靠在018怀里，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腹部的疼痛撕心裂肺，但你的意识却异常清醒。你知道这是幻境，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伤……不要紧的。
可是，看着018那双充满了痛苦、恐惧、以及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眼睛，你忽然明白了这个幻境想要告诉你的是什么。
它不是在重现悲剧，而是在揭示某种本质。
你忍着剧痛，抬起头，望着018那张写满仓皇的少年脸庞，望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属于你来的那个世界的夜空，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坚定地，仿佛立誓般说道：
“吾辈少女，生于盛世，当不负盛世。”
“愿以青春之力，守山河无恙；”
“愿以平凡之躯，护和平永驻。”
这不是空洞的口号。这是刻在你骨子里的信念，是支撑你在现代那个看似和平却暗流涌动的世界里，独自挣扎前行的力量源泉，也是你父亲用生命践行的誓言。
如今，在这幻境之中，为了守护身边这个重要的“存在”，你再次将它宣之于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你看到018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数据核心的最深处被狠狠触动、击碎了。
他眼中的恐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巨大震撼、了然、以及……一种你无法完全解读的、仿佛跨越了无数时光洪流的悲伤与决绝。
他紧紧抱住你，将脸埋在你染血的肩头，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超越了当前场景的、深沉无比的承诺：
“我……知道了。”
“我会……永远……守护你的盛世。”
幻境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消散。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你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来自系统本源的、带着数据震颤的叹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